“那碗汤”民间民意反馈调查组(旧事2)
本来这篇能整个baby car
结果我太话痨,加上看了少年歌行的动漫,于是文章的画风逐渐颠簸了起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还是赶上了周更的尾巴。
1
夏日的燥热很快便被秋意带去。
湖面上的荷花一谢,就到了吃鲈鱼的季节。八月十五,城中各户人家在门口设了香案,其上又摆了瓜果与月饼。当今日夜幕降临时,便对着月亮拜上三拜,以求心中愿望得以实现。
这在民间,叫做“拜月”。
未出阁少女求一如意郎君,考取功名之人求功成名就,父母求儿女平安,老人求长寿健康。众生皆有欲望,于是便皆有所求。
小江从天门出来时,便见一轮圆月已升至高空。
又是中秋了。
一壶酒,一篮月饼,一朵高洁的菊花。
这三样东西,便是小江的节日准备了。
今夜应是团圆之夜,但小江却不能去团圆。他提着这些东西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像是一孤寂百年的灵魂试图融入人间。
这城并不大,他没走几步路,便路过了匡宅,墙后传来欢声笑语,几盏天灯从院中飞起。小江抬头仰望着这越飞越高的天灯,随后摇摇头,又继续前行。
再走几步,这城也就走完了。
小江脚步一顿,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他提着月饼的手指微弯,久久不得伸展。明明那双手指已被细绳勒得疼痛,但却不能放手。
月饼摔在地上就碎了,如同人命一般,易碎,不堪。
今夜月光如雪,小江思索一会儿,便提着他的东西上了城后的山,今夜必有明月照山岗,他想,坐在最高处吃着月饼喝着酒,看着城中团圆也是一不错的选择。
上山的路并不平坦,一路上山林野兽偶有侵扰,这山爬得越高,便越看得全这人间烟火。与之相对的,是这一片与团圆无关的山林。
今日的山林并不算漆黑,萤火虫在树丛间飞绕,月亮也毫不吝啬它的光芒,将自己的清辉洒在每片叶子上。
小江爬上了最高处,将酒开了瓶。今年的月饼不算好吃,他吃了半个便不吃了。那朵菊花被他别在衣襟上,月光灼灼,照得他双眼发亮。
方才在天门,岳龙轩已经再次警告过他,密术一事需加速完成。尽管不是很情愿,可此时也别无他法。
小江又闷了一口酒,心情也闷闷的。
突然,一声呼救传来。
这声音苍老但有劲儿,与这声音同时而来的,也是几声粗壮男子的骂声:
“老头儿我告诉你!今天没人能救你,把钱交出来爷儿还能不让你死!”
“大哥你劝他干什么?一刀结束了,什么还不都是我们的?!”
“也对。”
小江提剑而起,循声望去。
这呼救声是越来越弱了,在即将消失的时候,小江终于找到了几人所在的地方。
一低矮树丛中,几名凶神恶煞的土匪正拿刀指着一位老者。
这名老者满头银发,身背草笼,笼中还有几味只在晚上可采摘的药材,应是一名医者。
小江立于高位看着这一切,心中明白,为医者救人救世,也应当被救。
……
老者被推搡在地,一张脸上都是惊惧,在土匪的刀砍向他的时候,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只是这死亡的痛苦却迟迟未来。
他又睁开双眼,见一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少年侠客持剑立于他身前,气质非凡,虽未见真容。但光这背影来看,也绝非等闲之人。
少侠手中剑一挥,一道寒光闪过,土匪中的头目瞬间便被削掉了一只耳朵!
还未等他挥第二剑,剩下的几名土匪便已经哆哆嗦嗦地跪下了:
“少侠饶命!”
“少侠饶命!”
……
“饶命?”
小江将手中的剑柄一转:
“亡于你们手中的人是否也对你们说了这样的话?”
这场面顿时鸦雀无声,许久,其中一名比较胆小的竟然尿了裤子。
“唉”
老者还坐在地上,他本想自己站起来,却发现此时腿脚没劲儿。
“这位少侠,恶自有恶报,你放了他们吧。”
医者仁心,他在小江身后劝道。
小江迟疑,几名土匪趁这时候,忙连搀带扶,屁滚尿流地跑了,为首的那位土匪还不忘把他掉在泥土中的耳朵也捡起来带着一起跑。
这一片山林又恢复了原有的静谧。
小江收了剑,回身扶起老者,方才单方面的打斗似乎是十分轻松,他甚至连气儿都不带喘一下:
“老人家,您没事吧?”
……
老者将散落的草药捡回草笼中,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冲他道:
“没事,多谢少侠今日相救。”
说着,他竟然要跪下以示感谢!
小江忙拦住了他: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您不必如此。”
“好,好。”
老者有些激动,他思略半天,冲小江道:
“今日得少侠相救,日后少侠有需要帮忙的,请到常春医馆,老夫一定拼尽全力相助!”
看他这表情,今日这恩情还不上,恐怕是要往后日日彻夜难眠。
小江持剑还一礼:“好,日后若有难处,定会找您帮忙!”
两人在树林间拉扯了半天,如今这天是越来越黑了。黑夜的山林并不适合一位老者独行,小江思索半天,决定还是好事做到底,送他回城里。
临行之前,小江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将方才落在山顶的半壶酒与月饼带上,浪费食物可不是一件好事。
下山的路还算顺畅,老者手中的火折子因方才的推搡而掉落,但好在有一路的月光相伴,前路便还算光明。
不多时,二人便站在了老者的医馆前。
这家医馆位于城郊,不大不小,绿树环绕,后边是一片竹林,空旷清雅,确实是一行医修正的好地方。
小江冲老者抱拳:
“老人家,我就送您到这里。”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但此时,老者却叫住了他:“恩人,还没有问过你的姓名呐!”
小江脚步一顿,回过头去,露出几分清浅的笑容:
“我没有姓名”
他确实不算真正意义上拥有过一个姓名,认识他的人都称他为“小江”。这个称呼叫久了,他有时都不知道“江”字应该是他的姓还是他的名。可不论是什么,他也确实没有一条江那般拥有自由与生命力。
小江终归还是不回头地走了,他想,再不走,或许这位慈善的老人就得给他起个名字了。
2
半壶酒,一块被啃过的月饼,一朵别在衣襟上的菊花。
小江带着这三样东西又在城中游荡,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匡宅门口。他犹豫了一会儿,想起岳龙轩对他说过的话,无奈地飞上了墙头。
或许是今天做了好事,他的心情不再那么沉闷。在看到墙那边的匡连海时,他甚至还主动打了个招呼。
“在做什么?”
小江一只手带着那壶酒,立于墙头之上。
正背对着他忙乎的匡连海闻声,一脸惊喜地转过身来:
“江兄!”
他手中还抓着两颗蜜桃,身后是一桌摆盘精美的……水果。再仔细一瞧,这石桌上还放着一香炉,三根香立于其上,青烟缭绕。
小江算是明白了,这位匡公子此时正在拜月。
他不便打扰别人的雅兴,没说什么,便准备去其他地方转转。
“诶等一下等一下!”
匡连海忙叫住他。
他在院落中看起来有些委屈:“我这拜了半天好不容易拜来了你,怎么就要走了?”
小江:“?????”
其他人拜月求的都是一些心中长久所念之事,匡连海倒不一样,他折腾了这半天,只为求个小江。
他这么一说,小江倒也不方便离开了。他干脆又下了那围墙,轻轻地落在匡连海面前。
一双桃花眼直盯这匡连海,小江笑着问他:“你拜了半天月,现在心愿可实现了?”
一听这话,匡连海忙从亭子中取过一副画卷。
“快了,快实现了,江兄你看,这是我为你画的像!”
他边说着,手上边动作着打开这副画卷。
……
一獐头鼠目,其貌不扬的男子出现在小江眼里。可以说,除了发型有一些像,其他的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小江:“…………”
江湖上的腥风血雨见多了,没想到来自于匡连海的惊涛骇浪会更多,他是第一次见到画得如此精美又如此丑陋的……画。
他不敢置信地指着画上的男子,问道:
“这……是我?”
“是你”
匡连海十分自信,他献宝一样地将这副画卷塞进小江怀里:
“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
小江:“…………”
今夜那难吃的月饼都已经不算什么了,这幅画此时成了他的心头大患。先不说放在哪里,如果被天门某些人看到,恐怕他会被暗笑一辈子。
小江苦涩,这热情之礼就如同一颗烫手山芋,丢也不是,留也不是。
然而当他看向匡连海那雀跃又期盼地眼神时,心中竟升起一丝愧疚感——人家本来就看不清楚别人长什么样,能够专心致志地画上这么一副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挑什么挑!
小江把画收好,微微一弯腰:“多谢匡公子的……画,很像。”
他露出一个匡连海依旧看不清楚的妥帖笑容。
随后,又十分坏心眼地将手中那篮月饼拿出一块递给匡连海:
“这是我在外面买的,匡公子尝尝。”
这月饼,外皮已经被烤得焦黑,内里却还夹生,店家没有处理的花生米都是硬的,咬下去能让人掉牙。
匡连海不明所以,只知是小江给的,他便喜悦地拿着吃了。一口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立刻蹿了上来。
“…………”
匡连海表情有些扭曲。
“好吃吗?”
小江问道。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匡连海脸上,实在是有些委屈他那张脸了。
“好……好吃……”
不知是不是咬到了一坚硬的花生米,匡连海捂着腮帮子。他手里还拿着半块月饼,在勉强地咽下口中的东西后,他又想再咬一口。
小江:“?”
他忙按住匡连海的手:“不好吃就不要吃了”
“不不不”
匡连海摇头。
“江兄这么远带来的,必然是好吃的。”
他这滑稽的表情令小江方才还很惆怅的心突然轻松了不少,但当想起他如今站在匡宅是做什么的,小江突然心口又是一疼。
昧著良心的事情干得再多,心都会疼。
小江沉默,他又从篮子中拿出一块月饼,也咬了下去,那已糊到黑的表皮泛着一种苦味儿,内里没炒熟的芝麻瓜子却与糖料一起硌牙。
真的不好吃。
还很受罪。
匡连海一脸讶然地看着小江吃下一个月饼,他后知后觉地从一旁的桌上端过一杯茶来:
“江兄,别噎着了,喝茶。”
他倒是气定神闲,似乎刚才那股劲儿已经过去了。小江接过茶盏,没有犹豫便一饮而尽,他轻轻地道了一声谢,便突然哽住了。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愧疚与仇恨两种情感掺杂在一起,搅得他心大乱。今夜是个团圆夜,他这个不得团圆的人的到来,给人家添了麻烦。
“江兄……”
见小江喝了茶却迟迟未言语,匡连海有些担心,是不是这月饼太难吃,把小江噎得深了。谁料后者却突然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问他道:
“你会飞吗?”
匡连海:“?”
他确实是学过一些轻功的,只不过从小被养在这偌大的匡宅中,从来没有怎么实践过。
匡连海如实回答:“会的,只是……”
他话音未落,便被小江拉住手腕,脚下一轻,竟然真跟着飞了起来!
先开始是害怕,是胆怯。但当夜风吹拂过匡连海脸颊时,所有的疑虑便被惬意所代替。匡连海被小江一路带着,他们脚下发力,一跃而出了匡家的院子,又是一轻点,转眼便到了别家的屋檐之上。
一轮圆月之下,两人的身影被衬托得无限小,但在这夜幕之中,小江那月白色的身影却格外显眼。
匡连海跟在他的身后,表情微凝,他的心在狂跳,或许是因为如此飞檐走壁极费心力,亦或者,只是他单纯动了心,一双看不清人的眼睛里便只剩下那月白色。
许久,两人在城中最高楼阁顶部停下,夜风习习,那轮圆月也因处于高位而更加大了一些。
匡连海负手而立于风中,他往下看去,城中灯火皆在眼中,朵朵菊花开得正盛,于街道上铺出一道浓烈恣意的金黄来。
往日的他并不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只是今日以这种方式所见,却充满了新奇与自由。
或许这便是许多少年向往江湖的原因,江湖是暗夜行舟,是对酒当歌,是风起云涌,是武林神话。江湖之景在于人心,在于一路的风尘,也在于少年本心自由。
只是,有些少年,却在这样的自由面前格外落寞。
匡连海收回目光,悄悄望向站在他身旁的小江。风吹乱了他的高束的马尾,黑夜模糊了他俊秀的侧脸,今日的小江一袭月白色衣衫,同往日那夜行衣相比起来,更显挺拔身姿。
“江兄”
匡连海冲他道。
或许是这眺望全城的背影太过于单薄易碎,匡连海总想与小江说些什么打破这样的感觉。
小江在风中回头,细碎的发丝随风飘动,他的衣袍也被吹得翻飞,似乎下一刻再不抓住,这人就要被风吹跑了。
匡连海憋了半天,终于道:
“江兄,中秋快乐。”
小江跟着一笑:“中秋快乐。”
风将他衣襟之上别着的菊花也蹂躏得不成样子,小江皱眉,轻轻将其从衣襟上取下。他思索一番,又将这朵卖相并不好看的花递给匡连海。
“给你了。”
匡连海:“?”
他微怔,从小江手里接过花,此时还不知该把这朵花放在哪里。
小江解释:“就当是那幅画的回礼吧。”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送一男子花朵,而且还是一朵菊花。但今日中秋,本来就不是普通日子,那么偶尔的失态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
一幅精心描绘的“丑陋之人”画像,与一朵被风摧残快要蔫掉的菊花,不知谁的礼物更令人咋舌。
但匡连海还是收下了,他拈花一笑,似乎是心里打定了什么主意。
“江兄,下次见面,我送你更好看的花。”
小江一愣,随后笑了起来。他一双眼睛黑亮纯粹,仿佛在此刻能看穿匡连海的灵魂。
匡连海在风中,听到眼前这位“神秘人”对他回应道:
“好啊。”
这声音清朗干净,从未有谄媚勾引之意,但匡连海分明感觉到,他那颗心,乱了。
3
然而这句“下次再见”,却又过了数月。
单衣收起多时,冬雪漫天,寒冷的日子似乎过不完。
与这纯白的雪相对应的,是鲜红的血。
小江出剑,只一招便结束了眼前人的性命,这是这次任务应死的最后一人,但绝对不是他杀手生涯中的最后一个任务。
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了他周围的尸体上,也濡湿了他的肩膀。
或许不需要多长时间,这场雪便能净化一切的罪恶。
小江收了剑,不曾回头看这些被他杀死的人。方才其中一人挣扎得太激烈,临死之前从脖颈喷出的血液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抬手去擦,却又擦了一袖子的血。
小江皱眉,心道下次应该穿身暗一些的衣服来。或许这衣服上少沾一些血,他也能够干净几分。
不远处的雪雨也刚结束了手下最后一人的性命,白雪蓝衣,趁得这位女子更冷艳。她面无表情地跨过一地尸体走至小江所在,见眼前男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便冷冷开口道:
“怎么?你该不会对这些死人动了恻隐之心吧?”
“没有”
小江将手中的剑紧握。
“只是我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死。”
“哼”
雪雨冷哼一声。
“没有为什么,爹交代的任务,做就是了。身为杀手,最忌讳的便是问这么多没有用的问题。小江,你跟了爹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吧?”
她对于小江问出的问题很是无语,同时心中也开始警觉——当一个杀手有了自己的思想,便是开始叛变的时候。
雪雨冷笑:“匡家密术,你已经拖了几个月了。是不是对谁动了情,不忍动手?”
“没有”
这是小江今日第二次否认,他兀自向前走去,一双眼里带着冷漠与怅然。他的腰身不堪一握,在一片白茫茫中,更显萧瑟。
小江开口,声音微不可闻:
“我只是……”
“我只是在想一个两全的方法。”
一个不伤害任何人的方法。
小江依然没有回头,他的背后,是他数不清的罪孽。而他的前方,还有无数他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罪恶之事在等着他。
雪雨望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她的内心充满疑惑与不解,甚至还带着一些愤怒。她对小江这次任务的完成有着无数疑问,对他的“不听话”感到生气。同时,某种不安感也蹿上了她的心头。
于是她冲他喊道:
“匡家的事情,如果你再不完成。天门便会出手,到时,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小江听了这话,身影一顿。随后,他背着身冲她挥了挥手,接着离开了。
雪还在下着,无暇的白遮盖了罪恶的血红,已死之人染上一层霜色,离去之人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之上。
痛苦难堪,鲜血淋漓,却还要忍痛,接着前行。
4
于是这办法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正月。
今日仍是大雪,匡连海站在庭院之中,抬头望着这数以亿计,飘落而下的雪花。今日还处在年中,前几日写得对联与福字因为这场雪,墨汁都淡了不少,他只好重新再写,又命人将其贴好,一片白茫茫中掺杂着几抹喜庆的红,好一幅“瑞雪兆丰年”之景。
风一吹,就有些冷了。匡连海裹紧他的鹤氅,深深地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随后他望向那仍然紧闭的匡家大门,心中有些怅然:
“江兄怎么还不来?”
他似乎从见到小江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等待。也不是没有出去寻过,但怎么都打听不到这个人,于是就这样等着,等过了夏,又等来了冬。
他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等,但在小江身上,他确实感受到人生前几年从未感受到的东西。
孤独且自由,畅意且神秘。
“少爷。”
初九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一碗浆糊,看样子是刚贴完对联。
匡连海转过身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初九似乎有些愤愤不平:
“少爷,别等了。你怎么总是在等他?!”
匡连海摇摇头:“我乐意。”
初九:“…………”
他无声无息地翻了个白眼,见门框上的对联似乎没粘牢,便又带着那碗浓稠的浆糊去返工了。
这偌大的匡宅中,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按照传统,今天应该团圆包饺子。于是一时之间,和面的,搅馅的,烧水的,各样的身影都冲撞在一起,好不繁忙,好不热闹。
匡连海顺手扶住一端着热水差点儿摔跤的家仆,关心道:
“小心些,别摔了。”
他刚欲再帮这位家仆多带一桶热水,便突然听到敲门声。
三声一次,三次一轮。
匡连海小跑着穿过庭院,打开了门。
小江着一身白,站在门外的雪中。他没有撑伞,一双眼睛在雪色中格外清亮,雪花洒落在他的衣领之上,还有他手中所提的礼品。
小江这次终于走了门。
“江兄!”
匡连海惊喜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又将他引进了门。
“江兄,好久不见,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
小江浅笑:“自然是去游历河川,结识天下英雄豪杰了。”
他说了谎,这几个月,他明明是在做着不同的任务,杀死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心痛。
匡连海眼睛一亮:“那待会儿包饺子的时候,江兄可要好好讲讲这些事情。”
小江疑惑道:“包饺子?”
“是啊,每年这时候都要包饺子的,江兄,你的家乡没有这个习俗吗?”
匡连海好奇地反问他。
小江摇头,莫说习俗,他甚至都没有怎么过过年。
过年本来就求得是团圆二字,他一个杀手,又如何配得上这两个字呢?
匡连海见他摇头,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下去。他只是引着小江往匡宅深处走去,一双凤目中都是笑意:
“江兄若是不会包饺子,到时候我教你好了。我会包很多种类的饺子!”
5
洗了手,擀了皮,剁了馅。
接下来,就是将这些东西包在一起。
匡连海献宝似地拿起一张饺子皮给小江示范:
“江兄你看,填一些馅儿进去,再捏好,双手跟着一鼓!就好了!”
他边说,手上边动作着。
一颗颗圆润饱满的饺子从他手下出来,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案板上。
小江看着新奇,也洗了手加入这包饺子的队伍之中,他的学习能力不错,虽然还不会用巧劲儿,但是包出来的饺子起码还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只是……
小江看着着满案板的饺子,突发奇想地问道:
“为什么不直接将它们做成菜饼?”
匡连海欢快地包着饺子的手一顿,他竟然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然而这种问题终究是得不到正解。
于是匡连海柔和笑道:
“江兄说得对,下次我们包饺子,就直接做成菜饼。”
他说着,手下很快地便做了一张菜饼出来。
这菜饼皮薄馅多,形状像是一颗被压扁的饺子。匡连海冲小江展示这张菜饼:
“以后这就是我跟江兄的“饺子”了”。
小江因匡连海的配合而感到懵然,他那颗早应麻木的心又痛了起来,痛到他不仅咳嗽了几声。
“江兄?”
很明显,匡连海注意到了他的不适。
“没事”
小江忍住咳嗽,微微皱眉。
他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样子,随后不动声色地将又一块面皮儿拿起,像模像样地继续包饺子。
匡连海在一旁看着,目光很难从他的手上移开。虽然看不清脸,但这手他却看得清清楚楚的。
小江一双手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样的手,无论是做什么,都会很有美感。
匡连海内心暗想,若是将这手握在手心,又会是什么感受?
……
“咳!”
匡连海也跟着轻咳一声,他为刚才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为了掩饰他太过于赤裸的眼神,匡连海也跟着拿起一张面皮,在经过一番熟练灵巧的折腾后,一只面皮色的饺子狗出现在他掌心。
“江兄,你看这只兔子,像不像王勇?”
小江:“???????”
他停下了还在包饺子的手,将匡连海手中的饺子看了无数遍。
“这是兔子?”
匡连海无辜眨眨双眼:“是兔子”
……
小江:“…………”
除了都长着一张模糊不清但还算可爱的脸,其他部位怎么看……
都像一条狗。
但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匡连海看不清人的脸,恐怕他对于动物的一些基本特征也不大清楚。比如这条“狗”,如果耳朵长一些……确实还挺像王勇的。
小江不动声色地拿了一张饺子皮,照着匡连海手中这条“狗”的样子又包了一个差不多的,只不过这次,他手中的“狗”耳朵多长了几节。
“你看,这样就更像王勇。”
小江摊开手,将它给匡连海一看。
“是!更像了!!!”
匡连海眼露惊喜,恨不得当场拍拍手。
……
小江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的心此刻异常柔软,连带着看匡连海的眼神也柔软了起来。案板上是两只不伦不类的饺子兔,如若旁人来看,恐怕会更偏向于这是两条“狗”。
……
小江心想,以后如若再包饺子,他恐怕都得把狗包成兔子。
6
雪落庭院,被重新贴好的对联在雪中独自红艳,匡宅门口嬉戏的儿童也被父母唤回吃饭。下人们端着一些剩菜剩饭到了门口,将其喂给还在雪天里流浪的猫狗。
匡连海脸上一层面粉,正欲抬手擦去,便听初九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少爷,开饭了!”
……
“开饭?”
小江疑惑道。
他看着手下的饺子,心生疑惑。
匡连海温和一笑:“今日匡家旁支的人都会前来一聚,所以会有家宴。江兄若是不嫌弃,就一起来吧。”
说罢,他命人将这些饺子送到厨房。转而又笑意盈盈地看着小江,似乎是在等他的回复。
后者犹豫再三,但又想起身上的任务,总觉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探寻到一些线索。
小江从容道:“只是我未备好礼,现在去倒是有些唐突。”
“无妨!”
匡连海见小江有答应之意,更加高兴了。他的眼角都是笑意,一双凤目中流光溢彩。
“江兄如此风姿,家中人都会喜欢你的!”
7
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地方,此时这膳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小江四下环顾一圈,见主位上坐着一位约莫四十多岁,面相平和的中年男人。而旁边坐的,则是一位秀丽,看起来十分端庄,与这男人年龄相符的女子。
不用想,这一定是匡连海的父母了。
今日前来赴宴的都是匡家人,因此拘束的人倒是不多。只不过,熟悉也有熟悉的坏处,比如……过于吵闹。
匡家在江湖中本身就是一个神秘却乍眼的存在,几乎每位匡家人都会一些奇奇怪怪的密术,据说修为深的,还可以逆天改命。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家族,却……热情好客,思想跳脱,以及……略微善良单纯。
小江还欲再多看几眼,身旁的匡连海却突然出声:
“江兄,座!”
他回过神来,发现匡连海已经带着他走到主桌的位置前了。
作为匡家直得不能再直的传人,匡连海自然是要坐在最中心的位置。
小江跟着他坐下,只是还没坐稳,主位的匡连海父亲便说话了。
他的声音较为低沉,但却从未令人产生过于威严的感觉。
“连海,带朋友来啦?”
小江抬头,正对上匡连海父亲的一双眼。这眼睛里还有着一些与匡连海方才相同的笑意,即使面容不似年轻人那般紧致,也不难看出这位父亲在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爹,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江桥。”
匡连海站起身来,冲他爹说道。
不知为什么,他在说“好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明显犹豫了一下。
小江也跟着站起来,他举起一杯酒,以江湖人的礼仪冲这位匡老爷敬了一杯。
温酒下肚,这膳厅里的人都看着更加亲切了。
匡老爷摆手:“别客气,站着干什么,都坐。”
他说着,也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转而又对小江微微一笑,表示欢迎。
小江看着这笑容,蓦地想起岳龙轩来。
岳龙轩也会笑,却笑得人毛骨悚然。他的笑容里,永远是算计与恶毒,没有一丝真诚,也没有一丝人味。
……
“江兄……”
匡连海在一旁碰碰他。
小江回神,他冲匡连海轻笑,却感到另一道目光一直在他身上。
循去,是匡夫人。
这位匡家主母此时正托着腮帮子,满脸都是笑意地冲着他看,方才的端庄与稳重仿佛是她装出来的,但那满头的珠翠却并未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晃半分。
小江记起,之前在调查匡家的时候,就有知情人告诉他:匡夫人本是某富可敌国商人之家的女儿,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地养着,礼仪待客之道都做得十分到位。
也因此,匡夫人虽然面上都是少女之情,但动作上却没有出一丝纰漏。
“连海,你带来的这位小公子,长得真好看!”
匡夫人对他夸赞着,眼睛也亮亮的。匡连海在高兴的时候,与她的神情极为相像。只是此时还年轻的匡连海整体气质还透着一种清透——这是涉世未深的表现。
……
“娘真是好眼光!”
匡连海嘿嘿一笑。不知怎的,他听见有人夸小江,心中很是畅意。
小江:“…………”
这“好眼光”从一把他画成獐头鼠目之辈的人嘴里说出来,真是违和感满满啊。
母子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算是对上了某种暗号。一切尽在不言中,小江冲匡连海的母亲礼貌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换来的,是这位端庄的当家主母一个深呼吸。
看样子,是真的帅到她了。
小江也总算明白,匡连海这跳脱与单纯是来自于谁了。
……
没过多时,便开了席。
匡家不愧是富贵人家,饭桌上摆着的都是来自于五湖四海全国各地的菜。酒壶里装的,也是难得一见的陈年佳酿。
小江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又默默饮了,酒不在多,入口醇香,回味甘醇则是上等。他还欲再来一杯,胳膊肘便突然被匡连海碰了碰。
小江侧过头,见这位仁兄正夹着一大筷子不明食物:
“江兄,这是南海那边来的龙虾,你尝尝。”
他说着,把这一筷子东西放入小江碗里。
后者还未动筷,胳膊肘便又被匡连海碰了碰。抬眼,是匡连海又夹着一大筷子不明物体:
“江兄,这是西南特色菜东坡肘子,你尝尝”
小江:“多谢”
他看着眼前已经堆得和碗沿一样高的菜,嘴角努力不去抽搐。
这些东西一起下肚真的没问题吗?!
他把筷子拿起来,准备先尝一块肘子。
然而这时,不肯闲下来的匡连海又行动了。他胳膊伸得老长,再次夹了一些食物过来:
“江兄,这是西北的炭烤羊肉,你尝尝。”
小江:“…………”
在座其他匡家人:“????”
小江刚想告诉他“不用夹了,已经很多了”的时候。却见匡连海已经端着一大盘子东西来了:
“江兄,这是东北的猪肉炖粉条。”
“江兄,这是东南厨师做的白切鸡。”
“江兄,我给你盛了一些汤,补身子的,你尝尝”
“江兄……”
“江兄……”
“……你尝尝……”
不用多久,小江面前那略显弱小的碗已经被累了老高,一堆四面八方来的特色菜挡住了小江的脸,匡连海似乎是怕这碗不够盛,他甚至还又拿了一个比脸还大的海碗来放食物。
匡家在座的其他人纷纷侧目而视看着他俩,有的觉得好笑,有的瞠目结舌,还有的甚至在偷偷给匡连海比大拇指。
至于匡连海的父母,竟然看着他们二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连海这孩子,会关照人了,长大了。”
匡父欣慰道。
“是啊,有你当年的风范。”
匡母也跟着一起称赞。
……
最终,匡连海对他方才离谱的举动做了解释:
“江兄,你多吃一些,你太瘦了。”
小江:“…………”
匡家众人:“…………”
一时不知该说匡连海是过于热情好客,还是该说这匡家能吃的东西太多。
膳厅内安静一瞬,随后便又热闹开了。有看热闹的交头接耳这位新来的公子究竟是谁,也有偷瞄匡连海二人露出一脸姨母笑的,更有不嫌事儿大的端着一杯酒冲小江示意的,意为认识一下。
匡连海眼疾手快地挡住这酒杯,笑道:
“江兄酒量不太好,我来替他喝。”
于是,在小江还未来得及解释的情况下,匡连海已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江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
他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听别人说他酒量不好的。
而且……
酒量不好的是匡连海才对吧!?
虽然还没有达到一杯倒的程度,但此时匡连海脸上已经飞瀑地窜上一抹红晕,再仔细一瞧,他看着小江的眼神都直了!
“完了”
这是小江的第一想法。
“!匡连海喝酒了!”
这是其他匡家人的第一反应。
初九在一旁嘴角直抽,转头又吩咐其他下人去做醒酒汤。
“少爷喝醉了,很恐怖……”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脸同情地看向与匡连海最近,还在状况外的小江。
后者一脸懵地看了看匡连海的父母,又一脸懵地看了眼初九。最终在仍旧一脸懵的情况下,被突然站起来的匡连海一把拽住,拉出了膳厅。
留下的初九:“…………”
还在吃饭的匡家人:“啧”
旁观全局的匡连海父母:“他们俩感情真好啊!”
8
密术的消息是一点儿都没打探到,饭也一口都没吃进嘴里。
但小江却在今日被整个匡家认识了。
而这份战果,还要多多感谢……
眼前异常兴奋的匡连海。
此时这位匡家少爷正坐在他家最高的围墙上,还不忘回头冲小江傻笑:
“江兄你也上来啊,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小江:“…………”
他抬头看着匡连海,表示不想上去。
后者见状,嘴一撇,整个人都耷拉在了墙上。似乎挺委屈,看着也很像一条打架输了的狗。
小江:“…………”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认命地也飞身上了这座高墙。
两人并肩而坐在墙头上,天边群星闪耀,因今日不到十五,今夜的月还未圆,清冷的月光洒在刚下过雪的地上,一时叫人辨别不出月色与雪色两者之中谁更为绝色。
许久,无人说话。
身后的宴客之声弱了些,眼前鞭炮燃放过留下的红洒在雪里,就如同前不久死于小江手下的那些人的血液泼洒在雪地里一般刺眼。
小江望着这片雪,心中有些酸涩。
他自诩并不是一个拥有太多仁慈之心的人,只是此时万家团圆,便会令他突然想起,如果那些人晚一些杀,会不会也在今日有片刻团圆之乐?
……
“江兄……”
匡连海醉醺醺的,他小心地在墙头上移了移,更靠近了一些小江。
后者闻声,从复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眼看他。
雪月之下,是二人被拉得无限长的影子。
“江兄,上次见面,说好要给你看看更好看的花……”
匡连海的手往衣襟内伸去,不知在摸索着什么。
小江一怔,他确实没有想到,匡连海还记着这些。
片刻,匡连海攥紧拳头,将手中握着的东西向空中扔出!
数朵烟花绽放在天际,将这片黑夜点亮!
城中的人们听到响动,纷纷推开窗看向天空,月色与雪色之间,是短暂易逝但绝美的烟花带来的第三种绝色。
易碎,易凋零,却真的很美。
小江被这光亮刺到了双眼,但他却并没有用手遮挡。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眼中是匡连海看不懂的情绪。
“江兄……”
匡连海的酒劲儿上来,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好……好看吗?”
“好看。”
小江长睫微颤,轻声回答他。
或许是这雪下得太过于旖旎,又或许是今夜的月色适合浪漫,再或许,仅仅是这样的烟花真的很美。
匡连海靠得离小江更近了些,虽然四下无人,但他似乎也不想把将要说出口的话让其他人听到。
于是,小江便只听匡连海在他耳边道:
“江兄喜欢就好,这是……我问其他门派借的信号弹,能在空中停留更久。”
他费了不少心思,但如果不是喝了酒,恐怕这心思他永远不会说出口。
小江怔然,对此心意,他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一向能言善辩的他,也只能颤声道:
“谢谢你”
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感谢,愧疚,歉意,遗憾,甚至……还有感动。
最终这些复杂的情绪凝练成这简短的三个字。
一滴泪突兀地落下,慌乱了匡连海。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忙擦拭掉这滴泪,脑子里还在反复检讨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惹得对方不开心,但在手抚上小江的脸庞时,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滴泪了。
仿佛刚才的惊慌与泪水都是短暂的一梦,如同这烟花一般,转瞬即逝。
月色朦胧,匡连海的醉意上头,有那么一瞬,他似乎看清了小江的脸。
与獐头鼠目,其貌不扬都没有任何关系……
匡连海伸手去探,嘴中喃喃道:
“江兄,你……究竟长什么样子啊……”
天边烟花全部落下,整个院落便再次只有月色作伴。匡连海想要接着这样的月色看得更清楚些。他渐渐情动,渐渐深陷,一双唇随着他的目光逐渐凑近小江的脸。
小江睁大双眼,他正欲生手去挡,却见匡连海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酒劲儿上头,失了意志,最后只是晃了晃脑袋,整个人便靠在了小江的肩头,沉沉睡去。
小江:“…………”
眼下,似乎只余他一人看着这月,这雪。
只是今夜的月与雪之间却掺杂着足够令他惊叹一生的美。虽然只在一瞬间,但小江想,他会记住许久。
就如同……
小江侧眼,深深地望了一眼睡得无知无觉的匡连海。
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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