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echazo.

“那碗汤”民间民意反馈调查组(上元)

一发完~

大概是到了后期的一个小番外。全文1.6到1.7W字。写得时候发觉自己就是个绝望的文盲,很多典故与习俗都得去查(捂脸),至于一些传统文化就用自己家乡的了。

文笔……算了没什么文笔。

甚至到了后期已经神智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

这几天又重新看了小江和许民安的cut,所以在人设方面可能会微微改动。

那……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1

  “啪嗒”

  裴再从他的宝贝修补箱里掏出针线,又很谨慎地把这东西扣住了。

  他眼睛明亮,手也不抖,这线很快便穿进了针眼里。

  许民安看着,眼睛倒是突突地跳。与衣冠整齐的裴再相比,他还光着上半身挺在床上。胸膛位置贯穿了好大一个洞,此时还没补上。

  “你……你确定真的能,缝起来?”

  许民安惊恐地问他。

  “当然!”

  裴再很是自信,他拿起针线就向许民安的伤口探去!

  “等!等!等等一下!!!!!”

  许民安连忙捂着伤口,像一名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一般缩了起来:

  “会疼吗?不是,你有成功经验吗?这科学吗?”

  裴再耸耸肩:“这些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会疼,我干过很多次这种事情,还有,你这种身份和我谈科学?”

  许民安:“…………”

  他无言以对,默默把伤口上的手拿开。

  裴再悄悄瞥了一眼屋外静坐在桌前的小江,嘴撇道:“学学你家搭档,上次来我这儿,那是一声都没吭。”

  许民安才明白,原来上次小江去岳安市也是“缝针”去了。

  被提及到的小江本人听到有人在议论他,静静地往许民安的卧室内看了一眼,正好碰上了许民安也在偷偷看着他的目光。

  两边相会,小江又想起方才的吻,整个鬼再次不自然地低下了头。似乎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被小江这么一看,许民安就能不疼了。他乖乖地挺着身子让裴再把他的灵魂修补好。

  只是……

  针穿过的时候,还是很痛啊!

  “啊!!!!!!”

  整个奶茶店里响起杀猪般的叫声,叫得小江都立刻起立往许民安的卧室走去,他似乎是想要安抚一番,但还没到开口的时候就又被裴再用眼神制止了。

  “就痛几下!”

  裴再好心安慰道。

  然而手下仍然毫不留情地在许民安身上“穿针引线”,他一只手按住许民安,一只手动作飞快,手中的针就仿佛有生命一般在许民安的胸膛与背部来回穿梭着。

  看着,就很痛。

  小江默默别过脸去,不忍再看。他又坐回了桌前,想要在面前的名册上加些东西,但随着许民安再一声惨叫,他的手一抖,一颗墨珠就这样掉落在名册上晕开了来。

  怎么比他那个时候听起来疼多了?

  他又搁下笔悄悄地看了过去,许民安胸膛上的洞已经被缝好,裴再也在做收尾工作了——他把这线一剪,又无视许民安哀怨的眼神,用伤口上余下的线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完了,还要拍拍许民安那不堪一击的肩膀:

  “很好!很有精神!”

  于是奶茶店里再次回荡着许民安的惨叫。

  ……

  “诶呀你叫什么嘛,修补灵魂本来就痛啊,你这还好吧,那种支离破碎的灵魂修起来才惨咧!”

  裴再把剩下的工具也装进了修补箱,这东西一开一合,许民安再次听到“啪嗒”一声。

  看样子,他是不会再从里面掏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对他进行灵魂上的修补了。

  痛意下去,好奇心就上来了,许民安捂着他的伤口颇有兴趣地问道:

  “灵魂都支离破碎了,还能修补起来吗?”

  裴再拎着他的修补箱:“理论上是不能,至今还没有成功过的,修补的过程也很惨,看到我这个箱子了吗?”

  他晃了晃他的箱子。

  “里面的工具全部都得用上一遍哦!”

  ……

  “嘶~”

  许民安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语言上带来痛感”,光针和线就已经这么疼了,要是这里面的都往身上走一遭……不敢想。

  见到许民安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的,裴再也最后温馨提示道:

  “所以灵魂也很脆弱的,平时痛感不强,痛起来你会恨不得魂飞魄散!”

  他说完,就走出了许民安的卧室,只给他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等在外面的小江同他一起往店外走去,两个老鬼一开始都不说话,直到走出了店门才张口:

  “针线不用拆,会被他的灵魂自己吸收掉。”

  裴再叮嘱道。

  “嗯”

  小江点点头,算是表明他知道了。

  裴再的目光在他身上绕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那个渣滓现在已经精神失常了,下次不要再这么激动。”

  他口中的“渣滓”,就是昨晚院中捅了许民安一刀的凶徒,当时他接到电话,第一时间去的并不是奶茶店,而是那家纸扎铺。

  赶到的时候,小江正红着眼睛,手中的剑也颤动个不停,那院子的土里,钻出无数具血淋淋的女尸向这凶徒爬去,场面十分地狱。

  如果不是他阻止,恐怕这位凶徒此时已经到下面报道了。因此他留了下来,替小江善后,并且让小江带着已经昏死过去的许民安先行离开。

  现在想想,虽然他很“有幸”地见到了这么激动的小江,但也亏他及时赶到,要不眼前这位的轮回之日就要遥遥无期了。

  此时早已冷静的小江也诚恳答应道:“好”。

  ……

  “还有许民安,他的另一个灵魂快要压不住了,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赶紧说清楚,小心到时候两个灵魂都没了。”

  裴再似乎有些担忧,一体双魂本身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融合,要么两个都完蛋。而融合的条件则是两个灵魂彼此达成一致……可现在许民安和匡连海怎么都不像能到这个境界的样子。

  “民……匡连海的事情,我有些眉目,应该与岳龙轩有关。”

  小江开口道。

  似乎是怕裴再不明白谁是岳龙轩,他又补充了一句:

  “三喜丸子。”

  “卧槽?!”

  裴再一声惊呼,他似乎努力许久才消化掉这个信息:

  “你们天门搁地府再就业呢?”

  小江:“…………”

  这是重点吗?!

  裴再鬼鬼祟祟地四周都看了几眼,又神神秘秘地问道:

  “所以现在都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他指的,应该是岳龙轩掉皮。

  小江微笑:“或许你是最后几个。”

  ……

  裴再一阵无言。

  两位鬼站在奶茶店门口许久,直到这拂过面颊的风都变暖和了。

  裴再再次开口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小江仔细思考,他目前的思绪太乱,确实需要有人来和他一起理理,但这样的事情,裴再却做不成。

  “暂时没有”

  “哦……”

  裴再便没有继续问什么。

  此时的天分外蓝,农历新年第一天,算是开了个好头,小江与裴再在地府待了许久,今年是第一回享受到这样美好的新年第一天。

  许是这样的风光太过明媚,裴再的话痨性格也被激发出来,他又调侃道:

  “你们两口子,都是挡刀爱好者吧?”

  小江:“…………”

  裴再无视小江凉凉的眼神,接着道:

  “挺有意思,许民安给你挡刀,他里面另一位恨不得捅你一刀,不知道缝针的时候那位有没有跟着一起痛,啧啧”

  小江:“…………”

  他是怎么做到每一句都能精准吐槽的!?

  “灵魂本就该只有一个,无论爱恨,以后他们通感的时候会越来越多。”

  小江开口道。

  “只不过如今两者之间羁绊并不深刻,所以只有一方危难虚弱,亦或者是情绪激动的时候,或许才能感应到对方的感受。”

  以前的匡连海还需要他随身所持之剑加持才能出现,而现在的已经不需要了,这剑也只会助长他的怨气。

  “哦~”

  裴再又“哦”了一声,他斜嘴一笑,打趣道:

  “那你俩刚才嘴一个的时候,里面那位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

  小江:“…………”

  剑呢?他的剑呢?!

  但如果他的壳子足够“人性化”,就会被发现早有一抹红爬上了他的耳朵。

  气氛有一些诡异。

  裴再见好就收:“咳,时间不早了,”

  他走下台阶,回头冲小江道别:“之后的事情你知道怎么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

  小江左手成拳,右手为掌,行了一个很“江湖”的礼:“今日多谢”

  裴再摆摆手:“客气,别忘了你要给我的东西。还有,你和许民安……”

  他透过小江看了眼店内,眼中都是一些说不明白的情绪:

  “祝你们好运。”

  

2

  小江推开门进店,听见响动的许建国忙跑到店门口两只爪子往他腿上一搭,似乎是在求抱抱。

  去年带它回来的时候,还有一只腿是断的,这狗或许是自愈能力过强,几个月过去,这只断腿竟然自己长好了。

  小江蹲下身摸摸它的头,又帮它将饭盆装满。

  许多年前,他也曾救助过这样一条狗,只不过那狗最终因为他,没有活下去。

  那日扔飞镖赢得许建国,也算是填补了一些以往的愧疚与遗憾。许建国吃东西向来很香,也不挑,给什么吃什么,甚至还不护食——不愧是鬼养大的狗,相当皮实。

  小江看着它那扎实的吃相不由摇头笑了笑,目光所及柜台之处,他突然又想起领许建国那天与许民安的合照。

  那张合照在苏平安的回忆里就摆在柜台上,被许民安看了许多年。

  小江方才柔软的目光顿时沉下去了一些。

  他与许民安,走到今日这番境界,对错早已无法区分。

  ……

  小江拍了拍许建国毛茸茸的脑袋,站起了身。

  方才与裴再相谈耽搁了一些时间,并没有来得及去看看许民安。

  他径直地走向许民安的卧室,打开门,正对上的就是许民安那张青白色的脸。

  本来就是鬼,现在更像是个死人了。

  “搭档!”

  许民安见他进来,激动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脸的青白顿时褪去了不少,整个鬼也有了些活气儿。

  小江扶住他:“还疼吗?”

  “不疼了,不疼了,嘿嘿,你看,我还能这样呢!”

  仿佛是为了不让小江担心,许民安又甩了甩他那连着伤口的胳膊。

  自从这壳子升级之后,死去的痛感就突然袭击了他们。说是不痛,其实明眼鬼都看得出来一定不会如此好受。

  ……

  小江见此默了默,愧疚感丝毫不减:“下次不要再这样,会很疼。”

  他说的是许民安替他挡刀这件事情,许民安心里也门儿清,他认真道:

  “搭档,如果我们两个必须得疼一个,那这个人一定是我。”

  小江:“…………”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怎样回应这句话。

  “伤口很快就会好的,好好休息。”

  他出言安慰道。

  ……

  许民安知道,小江这话一出,就是又准备起身开门跑路了。

  “搭档……”

  他手疾眼快地拉住小江的手,对方眼中带着询问轻轻地注视着他。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都是许民安的身影。

  “你……”

  许民安踌躇几秒,“碰瓷”道:“你能不能再陪我一会儿。”

  他说着,整个鬼往床那边挪了挪,给小江留下足够的空间。

  小江:“…………”

  这是准备让他陪着他一起躺躺对吧?目的不要太明显!

  他语塞许久,许民安也一脸诚恳地注视了他许久。终于在看到许民安那标志柔软的唇时,一些才过去不久的回忆又再次涌上他的心头。

  他刚才……

  !!!!!

  小江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店里还有事,我先出去。”

  他给自己找了个很正经的理由。

  但许民安又再次一把拉住他,整张脸看起来还挺委屈,像是一条被人丢弃的大型金毛犬:

  “小时候,我身体不舒服,我妈就陪着我睡觉,呜呜呜我一个人躺着好难受啊……”

  ……

  小江:“…………”

  见他面露不忍,许民安又接着趁热打铁:

  “搭档,我好痛啊,啊,这个伤口怎么这么烫啊!好痛啊,痛诶!”

  小江:“…………”

  再想想这人确实是为他受的伤,今天这间屋子,他是怎么都没办法下定决心再次走出去了。

  他认命地“叹”口气,转身察看许民安的伤口:

  “怎么烧?哪里烧?”

  许民安指着自己的胸膛:“这里!这里!”

  然后瞅准时机将还在仔细察看他伤口的小江搂进怀里,带着这人一起躺倒在了床上。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要说不难受,也是不可能的。

  但许民安怕小江挣扎,又搂紧了几分。

  “搭档,我们能先……就这样一会吗?”

  小江听到许民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现在这个姿势,动得猛烈了,怕许民安伤口疼痛,但不猛烈,着实是挣扎不开。

  两者相较取其轻,小江默默地静了下来,就任由许民安这样抱着他。

  窗外的风卷着春意吹过,两人的发都有些乱了。今天是大年初一,还可以听到一些小孩子呼朋引伴地在外面放炮,声声巨响却未曾扰乱他们现在的动作。

  时间的流逝仿佛与他们无关,世间的纷扰此刻也绕道而行。

  又过了很久,久到许民安以为他怀里的这位已经睡着了。

  于是他自言自语道:

  “我今天真的好开心啊,他亲我了耶”

  ……

  “嗯”

  小江突然出声。

  许民安:“!!!!!!”

  “你没有,没有睡着吗?”

  “没有”

  小江在他的怀里动了动:“这些年来,也没睡过几次。”

  莫说是死后,就连生前他也未曾睡得安稳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哪是那么容易过的?杀了别人,就要忌惮人家的亲属会找上门来,心无防范地睡着对于一名杀手来说是致命的;即使这人为害多年算不得好人,杀了只会为人拍手称快,他也会彻夜难眠。

  唯一有过好眠的日子大约是报仇之后了,只不过,那时候他已时日无多,睡一觉少一觉。

  于是许民安将他的后背轻轻拍着:“小时候我睡不着,我奶奶就是这样拍着我睡的,很管用。”

  他的大手力度很轻,莫名带着一些安抚的力量。小江在他怀中不由有些好笑:

  “到底是你受伤,还是我受伤?”

  许民安情话满篇:“有你在,我就不疼了。”

  小江用事实说话:“你刚才还说疼。”

  ……

  许民安:“…………”

  他又拍了拍小江的背:“好啦,那我现在还疼了啦,那那那那,你能陪陪我吗?”

  他这次很尊重小江的意见,将小江从他的怀中“放”了出来。

  这次倒是四目相对,双眼除对方之外再无他人。

  小江那双好看的眸子中没有什么情绪,只是一直在静静地,认真地看着许民安,一双眼珠子清透明亮,似乎要将许民安的灵魂也看穿了。

  “可以。”

  小江答应他,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躺。许民安内心喜悦不已,又生生地克制住了。

  做男人,最重要的是要带种!

  他把胳膊一横,又再次揽住小江,“变本加厉”道:

  “过几日有上元灯会……”

  小江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附加条件道:“好好养伤,伤好了就去。”

  “好!好好好好好!我一定会好的!”

  许民安更加高兴了,他大手一揽,又将小江搂紧了些。整个鬼的身上都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他似乎真的是在过年。

  “休息一会儿吧”

  小江见他现在挺高兴的,趁机出声建议道。

  “嗯”

  许民安乖乖地闭上双眼,但是过了没多久,一双眼睛又眯了一条缝儿,悄悄地看着躺在他身边的小江。

  他对他来说过于珍贵,以至于许民安竟然有种不真实感,他不由得想多看会儿,深怕这人跑了,不见了,消失了。

  小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闭上眼睛。”

  似乎是怕许民安不肯老实休息,又加了一句:“我再陪你一会。”

  这次许民安终于老实了。

  他笑得一脸满足,趁小江不备,又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无比正大光明的吻,然后向小江道别着:“晚安”

  小江:“…………”

  有没有可能,现在还是中午?

  但他没有出言纠正,那枚突然的吻令他额头都仿佛是在发烫,于是他弯了弯嘴角,轻声道:“晚安”

  见许民安再没有说话,他往他的怀里钻了钻,也闭上了双眼。

  祝君好梦。

  

3

  春节便在忙碌中度过。

  许民安躺在他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一些天,伤口倒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虽休息,但梦梦奶茶店的午夜场却不可一日不营业。于是这份差事便全落在了小江身上,因着千百年来的工作经验,他倒是在各种事情上都处理得游刃有余,丝毫……不需要别人帮忙的样子。

  捂着伤口的许民安扒在门缝上偷偷地看着忙碌的小江,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儿……多余了。

  知道他这点儿小心思的小江便也安排了一些轻松的工作给他,比如:将轮回者的姓名输入到系统里,再手抄一遍到名册上。

  这样的工作看起来十分简单,输入到系统什么的确实也毫不费力。但手抄人名这一关,对于毛笔苦手的许民安来说,简直堪比登天。

  “啧”

  小江翻着名册的后几页,忍不住有些嫌弃。

  这字儿写的,和许民安的长相确实是往相反方向去的。如果已经轮回了的那几位下辈子知道他们的名字被写成这样……恐怕能顺着轮回道回来再给他胸膛戳几个洞。

  “这几个名字,重新写。”

  小江勾出了几个实在看不下去的。

  “啊?~”

  许民安皱着一张脸,很是苦闷。

  天知道以前的人是怎么用这种软啪啪的笔写东西的!……现在信息系统这么发达,竟然还需要这种古朴的方式记录。

  小江在这方面从未宽容过他:“快写。”

  “好啦,写了啦,我这就写嘛”

  许民安认命地又蘸了蘸墨,看了一眼名册,第一个人名……哦,王一。

  好名字,笔画少,这位轮回者上学的时候起码平均比其他人多了几十秒的答题时间呢!

  许民安信心满满地下了笔,墨汁在纸上歪歪扭扭地行了一段路,随着他装模作样的“一顿”,一个“一”就写好了。

  这个“一”,弯弯曲曲呈波浪状,看着……挺委屈的。

  小江:“…………”

  要不以后还是向下面建议,改成用那个什么钢笔吧。

  他的内心活动还没有走完,许民安又在这个“一”下以同样的姿态写了个“土”。

  一个“王”字“跃然”于纸上。

  太难看了,真的,太难看了。

  “你的王……是这么写的?”

  小江还是第一次对他之前的某些人生经历产生怀疑。

  许民安十分自信:“对!”

  他的无名指上还沾上了一些墨汁,看得出来挺用功了。

  小江嘴角抽搐,他本想走开不去看这对他来说有些残忍的画面,但一想到许民安迟早得过这一关,便又停留住了脚步。

  “应该这样……”

  他抽出一张练习用的纸来,用自己的手覆盖住许民安的,两只手共抓住一根毛笔在纸上来回勾画着。

  “王一”二字十分顺畅地写完了。但小江的手却还未松开,他略微思索,带着许民安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许”字。

  许民安惊喜:“是我的姓名耶!”

  他很想用左手去碰触一下这个字,奈何墨汁未干,只好悻悻收手。

  小江默默拿回名册,只给他留下笔墨纸,拍了拍他那“卷毛乱舞”的头:

  “先把名字练会吧。”

  这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但却并无严肃之意。

  许民安知道,这写名字的活儿也轮不到他来干了。他望着小江携名册离去的背影,已经自由的双手羞愧地挠了挠自己的卷发,再看看那练习纸上的“许”,一股“豪情壮志”涌上他的心头:

  “我许民安!一定会把字写好的!”

  

4

  于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练字与养伤过程中,上元节悄然而至。

  南江作为一座古城,对于传统文化颇为重视,城中各街道与商铺,甚至是住家,早在年十二,十三时便搭起灯棚,悬挂花灯了。

  社火游行也从几日前便开始,浩浩荡荡的队伍串遍南江市的每一条街道,舞狮晃头晃脑地隔着那层透明的玻璃窗与许民安二人打着“招呼”,再配以这敲锣打鼓的喜庆之声,真乃“鼓击锣敲迎福景,龙腾狮舞伴春声”。

  许民安推开店门目送社火大队走远,一脸期待地转过头对还在店内的小江道:

  “怎样?是不是很热闹?!走嘛~”

  他央求别人的时候,语音语调中自带一种南方人特有的娇憨感,再加上这金毛狗般的祈求表情,令还在担心他伤势的小江不由心软答应:

  “好。”

  临近夜晚,两人收拾妥当,便走出了店门。

  上元活动是在南江市的文化一条街举行,因今日休假,又恰逢佳节,此时这条街上已是往来不断。

  街头至街尾已被卖花灯以及各式各样文艺制品的小摊贩占满,摊上商品可谓琳琅满目,花灯亦是各式各样,其形状甚至可以从较为传统的兔子过渡为极富科技感的奥特曼,此时亦有小孩驻足于这样的摊前,好奇心满满地挑选自己喜爱的花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卖吃食的小商贩则“豪气”

地支起一口大锅,干脆在路边就煮起了元宵,时代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如今的元宵也是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煮好摆在桌边,亦引得人食指大动。

  而被临空架起于行人之上,于风中摇曳的,则是市里统一设计的花灯,这花灯样式古朴,虽灯面图案各不相同,但其下却都吊着两样东西,一为一颗精致的小铃铛,每次风起,这颗铃铛都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另外一个,则是上元节的传统项目——灯谜,亦被写在一张小纸条上,便于行人摘下竞猜。

  小江驻足于其中一盏灯下,看了这灯面上的图案半晌,轻轻地拆下灯下悬挂的纸条。

  “行宫见月伤心色,打一词牌名。”

  许民安凑过来一看,评价道:“这……有些难耶。”

  他也跟着小江仰头注视着灯面上的画:一位身材丰盈穿着尊贵的女子正于其上做起舞的姿势。一旁也用小楷注释:杨玉环 霓裳羽衣舞。

  “啊!是杨贵妃!”

  他再看看这谜面,答案立刻变得简单了起来。

  这诗句是来自于《长恨歌》的,灯面上画的人也是诗中的主角,那么答案肯定和杨贵妃以及李隆基有关。

  只是这其中的典故……许民安早已在毕业后就将他的文学常识还给了语文老师。

  小江笑着看了他一眼,声音清朗动听:

  “马嵬兵变,贵妃缢死。平定叛乱之后,唐玄宗李隆基北还,归途风雨交加,雨滴打落在皇鸾的金铃上,铃声虽清脆但亦带着苦涩。李隆基想起死去的贵妃,便将这样的铃声编为曲,名为……”

  他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了,一双桃花眼柔和地看着许民安。

  后者在这一瞬间几乎是将他的文学常识从许久不用的脑子里连天“刨”了出来,豁然开朗道:

  “我知道!是《雨霖铃》!”

  “没错”

  小江点点头。

  “这词牌名……听起来就很哀伤啊。”

  许民安又看着这灯面,嘴里吐槽着。

  一个词牌名里都是雨,确实挺毁人心情的,再加上这背景故事……也不知李隆基会不会有悔,又会不会念起以往的美好时光。

  小江没有说话,将这纸条折好放入口袋内,继续向前走着。许民安也快步跟了上去,两人并行于这热闹的街道中,似是还有很多话可聊。

  初春时节,天还黑得比较快,猜个灯谜,没走几步路,这天便彻底黑了。

  文化一条街紧挨着江边,有不少人在摊贩上买了荷灯放入江中,点上蜡烛后,这灯顺着水流缓缓飘走,也带去了生人对逝者的思念。

  斯人已逝,拖荷灯送去思念,或许这荷灯顺江而去,最终会在尽头化作天上的一颗星。

  但无论如何,总归是,佳节共度了。

  ……

  荷灯是放不了的,但天灯还是可以的。

  前者寄哀思,后者表心愿。也有不少摊子在卖这东西,一支笔,一碟墨,一顶天灯。在上写好心愿,点上蜡烛,等待时机,往空中放飞即可。

  只不过,写字这种事情,还得小江来。

  许民安牵着小江的手,脚步轻快地将他引到摊前,又格外“懂事”地替他将钱付了。然后举着一顶天灯对小江笑道:

  “搭档,许个心愿吧?”

  说着,还很有眼色地将笔蘸上墨水,又摆了摆才递给他。

  小江默了默,终是接过这笔,犹豫片刻,在这盏天灯上款款写下“国泰民安”这四个字。

  这愿望,许得很有格局。

  许民安也看得高兴,前几天他的好搭档写了个“许”,今天又写了“民安”,这凑一凑,就是他的名字!

  “哇,写得很好耶!”

  许民安笑着搂了搂小江的肩。

  对方也不挣扎,只是淡淡地笑着,然后……拿出钱来又买了两盏天灯。

  许民安:?

  “你也写。”

  小江拿出其中一盏递给他。

  许民安:…………

  果然,苍天没有饶过任何一个人,小江也不曾在练字这件事儿上放过他。

  奈何许民安没文化,他提笔想了半天,只在心中想到几个很大众的祝语,不过没关系,不管大不大众他也写不好看。

  于是许民安提笔在灯上歪歪扭扭写道:

  “祝小江平安喜乐。”

  本来是想写“愿小江平安喜乐”,但“愿”没有“祝”好写,只得作罢。

  他将这字写完,再次看向小江。却发现对方已经把他手中的那两盏灯都放飞了。

  一盏上的“国泰民安”四个字极大,即使在空中都还看得很清楚。另一盏则完全相反,饶是身为鬼视力极佳的许民安都看不清这上面写了什么。

  ……

  许民安:“…………”

  他又是垫脚又是眯眼的,怎么都看不清楚,于是只好从源头下手:

  “搭档,你在上面写什么了啦?!”

  直觉告诉他,这上面的东西绝对和他有关系。

  小江看了一眼许民安灯上的字,嘴角一提:“不告诉你。”

  他这笑容里,难得带着几分戏谑。

  他说不告诉,就是不告诉。许民安明白的,他是无法从小江嘴里撬出任何答案的。

  许民安苦涩极了。

  他幼稚地将他那盏天灯递给小江,一双眼睛一直望着那两盏似乎还能努力够一够的天灯:

  “搭档,我去去就回。”

  语毕,他便匆匆忙忙地劈开人群去追逐那两盏灯了。

  小江看着他那稍显笨拙的身影心中更是好笑,但再想想自己在灯上写的愿望,他又笑不出来了——嘲笑人家干什么,他那愿望更天真。

  

5

  这边追,那边望。小江又在卖天灯的摊边多停留了一会儿。

  摊主见他似乎并不着急,又看他方才字确实写得还不错。便诚挚对他道:

  “这位先生,要不您帮我在天灯上写几个字吧,最近这年轻人啊,字写得好看的不多了,再这样,我这灯可卖不出去咯!您写一些比较大众的愿望在上面,我另付您价钱。”

  小江回眸,思略一番,觉得这个建议还不错。

  虽然他这一手字放在几百年前几乎是人均水平,但现在却能用来挣点儿钱。

  果然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见摊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礼貌道:“老人家,您说我写。”

  还能写什么呢?

  无非是“平安健康”,“恭喜发财”,“万事顺遂”,“长命百岁”这样的愿望。世人忙忙碌碌,慌慌张张,却皆为此。

  小江在灯上工工整整地写下字,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句赞叹:

  “真不错!”

  他放下笔回头,见一青年男子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推着一台婴儿推车。

  看这车的颜色,其中的孩子应该是个女孩。

  这青年那张五官端正的脸上都是陌生者的疏离与礼貌,很明显,他并不认识小江。

  可小江却认识他。

  是季诚。

  去年七月相见时,渺渺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算算日子,这孩子也该生了。

  一人一鬼隔着些距离冲彼此微微一笑,便是打过招呼了。此时江边的风向街道吹来,在初春时节,还是有些冷意的,

  小江望了一眼婴儿推车中的孩子,忍不住提醒道:“初春时节,咋暖还寒,你还是不要带这么小的孩子出来闲逛了。”

  确实,满打满算,这孩子也顶多刚刚满月。

  季诚笑笑,脱下身上的外套替婴儿车内的孩子挡风,又解释道:

  “我们家多多,生下来就睁眼睛,皮实。她妈妈还在家中没缓过劲儿呢,她倒好,能吃能睡能笑的,不怕冷不怕累。一点儿也不像刚出生的。”

  一说起孩子,季诚的话就格外多。

  这孩子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叫什么了,听到“多多”两字便咯咯笑,两只小手也伸向空中想要抓住小江的衣角——她似乎对第一次见面的小江格外喜欢。

  但或许也不是第一次,因为小江注意到,多多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圈淡粉的印记,如同一枚戒指般套在手上,虽然不易被人察觉,但也在默默“昭示”着什么。

  真好,她这辈子有父母疼爱,住在暖和的屋子里,可以天天见到爱的人。

  只是,这名字……

  小江记得,这“多”字是许民安给起的,可当晚的事情,他们明明已经都忘了。

  “多多是个好名字。”

  小江赞叹道。

  “多福多禄,多喜多乐。”

  他在心里找了几个吉祥的词儿夸了上去,但脑海中始终没有忘记当时许民安起这名字的蕴意。

  ……简直,太过于简单粗暴目的明确。

  季诚笑道:

  “我也觉得是个好名字,但作为父母,内心还是希望孩子平安健康就行。”

  他又将目光放在小江手里那盏还未放出的天灯上:

  “刚才见你写字,也不像这盏灯上这般……嗯,弯弯曲曲。而且……这字很像我一位朋友的”

  季诚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伤感,但很快的,这伤感又从他面上消失了,他自嘲地笑笑:

  “已经不可能是他写的了。”

  小江没有回应,他将这盏灯往身后又藏了一些,以避免季诚发现更多。

  人们总会在某些时刻以为他们心中的伤痛早已痊愈,殊不知,只是记忆暂时放过了他们。

  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应是被许民安的几个大字触动到,季诚也买了一盏灯,在其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愿吾儿健康平安。”

  小江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这位初为人父的青年并不求钱与名,只求他的孩子健康平安。或许为人父母,皆是如此。

  这盏被大小与字体皆不一致的天灯很快被放飞,季诚望着那盏越飞越远的灯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内心在祈祷着什么。

  待他在心中说完了心愿,睁开双眼时,这灯已经消失在天际。

  季诚向小江道别:

  “该许的愿已经许了,该看的也看了,孩子她妈还在家中饿着呢,我得赶快回去了。”

  他又半蹲下身冲婴儿车内的多多轻语道:“快给叔叔说再见~”

  这孩子就又笑了起来,似乎这世间以后会有许多令她高兴的事情。

  小江被这快乐的情绪感染,也跟着笑了,他弯下腰来,一双美目温和地看向车内的多多,柔声道:

  “再见。”

  季诚推着婴儿车准备继续向前方走去,他又看了一眼这摊上小江刚写的字:“你这字写的真好,以后我也要让我的孩子多练练字。”

  不知当朋友会不会有一些共同的习性,比如,季诚和许民安一样,都是写字苦手。字写得都很一言难尽。

  ……

  小江目送着这对父女离去,今日上元,除了这条街道上随风而动的花灯,城市中千千万万扇窗户中亦亮起了灯。

  这灯为行路之人而留,同样也是他们的归宿。这世上千万人,便有千万个归宿。

  小江回头看向两手空空向他急奔而来的许民安,仿佛也找到了他的归宿。

  

  

6

  天一黑,花灯亮起,无数盏天灯升向夜空之中,古城南江似乎在顷刻之间回到了千百年前。街上的行人愈发多了起来,路旁的各摊贩也吆喝得更起劲儿了。

  小江放下笔与墨,谢绝了摆摊老人的“工钱”,再次与许民安加入了这人流之中。

  “我来拿”

  许民安很有眼色地接过小江手中那盏还没有放出的天灯,另一只手则很“顺理成章”地牵住小江的,后者并没有拒绝,只是任由他牵着,两人又走了许多路。

  摆摊的老人在身后看着这两人离去,羡慕道:“阳煦山立,神清骨秀。这两人长得……真配啊”。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一拍脑瓜:“诶?这两人长什么样来着?”

  末了,老者惊异道:“今日上元,天官赐福!莫不是神仙下凡了?!”

  ……

  街口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听着,像是社火巡游终于到了终点站。

  小江闻声回头,见一众舞狮少年身着代表祥瑞的红,金色。身姿灵巧,眉眼机敏。脚下仿佛踩了祥云一般踏空而起立于前方伙伴的肩头,为首的身戴狮头,笑得爽朗。

  凛然少年气。

  少年们身后则是各色社火参与者,他们穿红戴绿,脸蛋被脂粉抹得红红,看着好不喜庆!

  随着社火巡游队的前进,这条街上也被洒满亮晶晶的纸片,围观群众很有眼色地让开,为这样的队伍主动劈开一条道来。

  许民安本来还担心这舞狮少年会不会“飞”得太猛,不小心碰到头顶的花灯该怎么办。

  但他很快便发现,这花灯早被升得更高,街道上的路灯纷纷熄灭,只由这亮起的花灯为巡游队照亮。

  灯影摇晃,心悦之人亦在身边,明暗之间,许民安已分不清这究竟是人间还是仙境。

  他只有抓紧小江的手,深怕一个不留神,他就消失不见。

  不久,在游完整条街后,这巡游队就原地散了。队中的各种角色跑出了队伍,与围观群众打招呼,恭贺新禧。

  许民安拉着小江的手也前去凑热闹,或许是因为容貌出众,他们很快便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一众身着社火演出服的演员毫不吝啬地将手中各色纸片往他们身上洒去。按照习俗,被洒得越多,今年的日子就会越发幸福。

  小江接住一瓣纸片,眼波流转,他嘴中喃喃道:“原来,这才是人间么?”

  “什……什么?”

  周边声音太过于嘈杂,许民安没有听清。

  “没什么。”

  小江将这瓣纸片放入许民安的手中,眼睛却停留在街角一卖花灯的摊子上。

  这摊子卖得花灯并不算有新意,其中还有一盏外形笨拙的乌龟灯被塞在角落,从这接灰程度来看,这灯恐怕好久都没有卖出去。

  但小江却一直紧紧地看着这盏灯。

  许民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他的搭档这是想要这盏灯。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小江对什么东西有这么明显的心思,即使那只是一盏落了灰,看起来很是憨厚笨拙的乌龟灯。

  想必小江是不会开口要了,许民安心想,不如悄悄买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搭档,我去去就回。”

  他说着,松开了手,冲小江神秘一笑。

  后者不知他要做什么,便由着他去了,反正都这么大的鬼了,又不会走丢。

  只是这手一放,再牵回来却花了好些功夫。

  许民安小跑至摊前,掏钱拿货动作一气呵成,他喜滋滋地拎起这乌龟灯,正准备回身向小江展示时,一大波散去的行人以及社火演员挤到了路中间,人声喧闹,步伐不一,于是许民安在这往来的人群中突然失去了方向。

  他眼见着那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手下还不得不紧紧护着即将要送给小江的灯。

  纸扎的花灯较为脆弱,被挤被踩都会脱离原来的样貌,如果放置久了,甚至风一吹都会碎掉。许民安将其圈在怀中,就像是圈住了什么同样易碎的事物。

  待人群散去,他才堪堪松开手,一双眼睛着急地四处寻着小江。

  明明刚才还在那里,怎么就不见了呢?

  灯影明暗交错,方才很热闹的街道此时依旧热闹,人流往来,无数游客亦或者行人与许民安擦肩而过,但却都不是小江。

  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意,只有许民安一脸慌张。

  他似乎是,把小江弄丢了。手中那盏陈年卖不出去的乌龟灯,也不幸因为刚才的挤撞而变形。许民安逆着人流而上,期许在每一位陌生人身后能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或许是得来并不容易,他总觉得,小江会突然就这么消失了。

  就在此时,风吹过,耳边传来头顶花灯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光与光相互融合,暗影在此时褪去。

  “民安……许民安?”

  许民安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呼唤他。

  他急匆匆地回头,见小江站在一簇灯火中,暖色倒映在他眼里,除此之外,那眼中便只有许民安了。

  此时的许民安,才算在慌乱中回过神。

  他明知道这人能力强,见得多,不是什么易碎品。但却在找不到他的时候轻易失了方向,乱了神;他也明知道他现在看起来应该很好笑,很不像一个正港的男子汉,但却依旧穿过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将小江抱了个满怀。

  如同不见的宝物失而复得。

  小江有些懵然,他用眼丈量了一下方才他们站立的位置,与现在所处的地方之间的距离。

  其实还不到几十米。

  而他们离散的时间也并不算长久,可看许民安的神情,却像是几十年,几百年未见。

  还有……这位这几天怎么就这么喜欢抱他?

  ……

  “灯坏了”

  半晌,许民安闷闷的声音从他肩头传来。

  小江往他身后一瞧,一眼就看到了那被挤得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乌龟的花灯。

  原来是给他“准备惊喜”去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修好它。”

  小江学着许民安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给许民安安定的力量,令他方才还慌乱不止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清云散去,一轮圆月终于夜空中显现,月光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银白色,再附着在行人的衣角之上,随他们一同归家。不远处缓缓流动的江水也未曾幸免,江上盏盏荷灯随水而动,在月光的加持下,好似行于天河之中。

  许是注意到路人异样的目光,许民安后知后觉地松开了小江。他双眸低垂,将手中那盏乌龟灯赠予小江。

  后者倒也不嫌弃,嘴角一扬,大方地接过,又毫不在意地将其提于手上。

  许民安现在高兴了,他又将小江的手牢牢握住,心有余悸道:

  “搭档,我刚才好怕找不到你……”

  小江神色微怔,原来这人方才是在担心这种事情。他也握紧了些许民安的手,安慰道:

  “不会,因为我相信,无论我去到哪里,你都能够找到我。”

  他本意是各人间办事窗口的搭档都配以相应的寻鬼系统,并不会存在走丢这一说法。

  但很显然许民安并未想到这一层,他听了小江这话,眼睛都亮了几度,他思来想去,似乎是在发誓般,信誓旦旦道:

  “对!放心好了!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这誓言,小江听到了,今晚的月亮也听到了。

  

7

  人间的节日与梦梦奶茶店的二位的关系并不大,因为无论这节日有多么盛大,他们依旧得在00:00分按时开始营业。

  这条街被他们从头转了个尾,抱都抱了,手也牵了,热闹也都看了,除了那热腾腾的元宵入不了口,今天算是“完完整整”地过了个节。

  时间紧,任务急。许民安最终还是在奶茶店门口放飞了他那盏天灯,小江抬头望着这盏灯缓缓升起,灯上几个歪曲的大字格外醒目。

  几乎每一个都是在表达许民安那笨拙的喜爱。

  再想想,今天同样笨拙的还有那盏乌龟灯——在“巧手”并拥有一定艺术天赋的许民安不懈折腾下,这盏乌龟灯终于再次“活”了。

  龟壳部分变厚变大不说,就连四只脚也都在一定程度上有所伸长,这威武雄壮的样子,已经再不怕被挤压了。

  甚至如果许民安再发挥些创造力,给这龟加点儿蛇的元素……那么它就是玄武。

  别看许民安字写得丑,艺术方面可是一点儿也不差!

  小江将这盏花灯点亮,又将其挂在了奶茶店门口。 他看着这盏灯,心中若说不欢喜肯定是假的。

  今夜月色很美,趁客人未到。两人干脆搬了椅子坐在奶茶店门口赏月。许建国也卧在两人脚下,睡得很是香甜。

  那盏乌龟灯为半空中摇晃着,晃啊晃啊,就晃出了小江的回忆。

  “小时候,为了报仇,我会在街市中等待岳龙轩,伺机接近他。”

  许民安还在摸许建国的手一顿,这是第一次听见小江说有关他的往事。他默默直起身来,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小江。

  后者似乎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里,嘴角无意识地上扬着:

  “但岳龙轩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等到的,机会也是。我等了许久,甚至等到了上元。”

  随着小江的话语,五百多年前的上元夜仿佛也在此时重新活了过来,许民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孩童的身影。或许那一年的上元夜,这孩童就缩在某个墙角,为报父仇日夜蹲守,但同时又艳羡别家的孩子父母双全,佳节长伴。

  那时候的小江还会想些什么呢?他似乎没有什么快乐的童年,但他会不会也馋街边的一串糖葫芦,亦或者是一盏花灯?

  许民安心中一疼,他默默地握住了小江的手。

  后者冲他笑笑,似乎他即将讲述的并不是什么不好的回忆:

  “那一年的上元夜我并不是一个人度过,苦等无果准备离去时,有一位很年轻的男子找到了我。”

  “年轻男子?”

  许民安疑惑道。

  同时他心中警铃大作,什么年轻男子?原来这位心里还有个白月光呢?

  “嗯,年轻男子。见我有些可怜,便带我逛遍了那年的灯会,最后还送了一盏灯给我。”

  小江说着,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头顶那盏乌龟灯。

  “和这盏灯很像。”

  这盏略显笨拙的乌龟灯依旧被悬挂于半空中,此时已经停止晃动,四只脚在顶灯的照射下在地面投射出浓浓的阴影。

  但怎么看……都不是那么好看。

  许民安也不知五百多年前那位“年轻男子”的大脑回路究竟是怎样,会送那么可爱的小男孩一顶这样的灯。

  但他心中急于知道这五百多年前的“情敌”到底是什么样的:

  “那……那名男子长什么样啊?”

  空气中此时都弥漫着一股醋酸味儿。

  小江肯定是闻到这味儿了,他好笑地看了一眼许民安,又用手指摩挲了一把他的掌心:

  “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

  许民安惊讶,还有小江记不清的人?

  “嗯,我能记得所有的细节,但是和他分开后,便记不得他的面容。只知他很年轻,声音很温和。”

  小江皱皱眉,后来他长大,成功报仇,甚至死了好些年。但似乎都没有再次碰到那位男子。有时他会怀疑,那一年的上元节只是一位孩童的黄粱美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还是要感谢他在那些时候陪伴过你了啦……五百多年前的上元节一定很冷吧……”

  许民安酸涩地说着,其实内心已经羡慕得要发疯了。

  拜托!那可是小小江诶,正版的小小江!那么可爱的脸就这样被一位不知名不知面貌的男人看去了?!

  小江仔细端详了许久面前的许民安,越看,他眼中的笑意越藏不住,他可不是许民安,读不懂对方的情绪。

  “你……莫不是吃了醋?”

  许民安一慌:

  “没有!没有了啦……我……我……”

  他一紧张,嘴里的话就说不利索。但同时,他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诶搭档,你刚才在灯上究竟写了什么啊?”

  趁他心情好,说不准还能问出什么。

  对方一脸神秘摇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啊~?!”

  许民安失望道:“好吧……”

  快到零点,店里很快便会来客。

  “走吧,回去了。”

  小江收起椅子。

  他见许民安还在晃神且满脸皱巴,便知道这人肯定又在瞎想些什么了。

  确实,许民安此时内心都是那名神秘男子以及那盏现在不知道飞到哪里的天灯。两者结合起来,他甚至能幻想一副年轻男子与小江手牵手放天灯的画面。

  可恶!

  小江见许民安这脸上表情变化莫测的,整个鬼笑得更无奈了。

  他只好将手中的椅子立好,侧过身去,在许民安的唇上轻轻一啄……这样,这位醋精应该就不会多想什么了吧?

  许民安眼睛一亮,眸中刚才挤压的乌云一瞬间尽数散开,他似乎不满足这样短暂的一吻,又十分诚恳地吻了回去,反正他们都没有呼吸,一吻天荒又如何?

  两人在这轮圆月下许久,久到月光将他们身上也镀了一层银。那盏乌龟灯也被风吹得转了头,似乎是羞于见到这样的场景。吻都吻了,还用管他之前遇到了什么人,是否动了心?前事已去,许民安在心中默默发誓,以后的每个上元节,他都会与小江一同度过。

  ……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圆月无暇,灯影幢幢,此情随清风掠过高山与江面,吹过人间每一处。

  时针悄悄指向零点,在花灯摇曳下,梦梦奶茶店再次开始营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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