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echazo.

“那碗汤”民间民意反馈调查组(岳安1)

失踪人口的迷之回归,工作是……真的忙啊!

这一章在本里存了好久,从三月到四月,终于……写完了。



  

  

1

  判官办公室

  魏征拿出一面在人间买的塑料圆镜,满意地翻过来“欣赏”了好一会儿其后贴得严丝合缝的牡丹花贴画,又再次翻过来,让镜面对着他那一张被黑雾铺满了的脸。

  很好,很黑,谁都看不出来这雾后面是谁。

  整理完自己的仪容仪表,他又将面前那张黑木桌上的各类文件拾掇了一番,各色型号的毛笔被他挂在了笔架上,那台刚到手上的便携笔记本也走程序关了机,合了盖,老老实实地待在了桌子中间。

  好!这完美体现出了一位工作起来一丝不苟的判官!

  再抬头看看那尊大概八十多年前从人间带回来的老式钟表——这么多年了,在地府“人杰地灵”的氛围滋养下,它还在转。

  此时正在不知存在多长时间的判官工作室内发出突兀的“滴答滴答”声。

  时刻已到,该开始办公了。

  魏征清了下嗓子,换上他标准的“普通话”:

  “进来”

  下一刻,许民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便出现在已被推开一大条缝儿的两扇门间。

  他又将这条缝儿拉大了一些,探头探脑地走进了办公室。入眼的是一张占了半个屋子的黑木桌,判官就坐在其后,正无比端正地隔着一层黑雾凝视着他。

  两边墙壁上各挂着“员工行为准则”与“地府规章制度”,一尊样式古老的钟表顶着墙,与桌后的判官一般,正一丝不苟地走着。

  如果排除那黑如深渊的地板与看着像是几十万年没擦过的桌子,以及这扇需要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推开的石门……判官的办公室和人间某些正经办事处的没什么太大区别。

  许民安没用几步就走到了判官面前,标准地行了个礼后,他隔着这张桌子一脸认真且尊敬地看着判官,眼神稍微往后瞟了一番,便看到了判官身后挂着的五个黑木相框。

  其中四个相框内都镶着一张照片,每张照片上的“人”也都穿着一身黑衣,黑雾遮盖了全脸,任谁都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相框下面是各位判官的名字,金色的墨汁在黑纸上浓墨重彩地划了一道,倒是显得格外庄重。

  只有一个相框,没有镶任何照片,其下也没有标注姓名,孤零零地被挂在最边上,看着神秘又寂寥。

  只听闻判官有四位,这未被熟知的第五位,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还未等许民安多想,面前的判官突然出声:

  “坐”

  许民安便老老实实地坐下了,那团黑雾并不能给他其他信号,这张桌子上的文件堆了老高,草书楷书小篆字体在其上活泼地陈述着各种人间地府事儿。

  许民安也不能完全看懂,只有乖乖等待吩咐。

  “民安啊……”

  这多说几个字,许民安顿时就听出来了,今儿个上班的原来是他的“老朋友”魏征。

  但公有公,私有私。这种场合,也不适合许民安寒暄。

  许民安回过神来,嘴比魂快地回了一句:“到!”

  他这样很像一名上课积极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魏征从那摞累得老高的文件中抽出了两份摆在许民安面前。

  这份文件上的字体依旧“活泼”到令人看不懂,许民安低头仔细浏览了一遍,只能在其上找到他自己与小江的名字。

  看样子,今天突然把他叫来,也是要谈一些有关于他们的事情。

  ……

  “怎么死的,想起来了?”

  魏征突然开口道。

  他的声音从那团黑雾后面传来,带着几分冷肃。许民安浑身一激灵,这种突然被拆穿秘密的感觉,并不好受。

  虽然他确实是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但这件事情他甚至没有告诉小江。

  魏征把其中一份文件继续往他面前推了推:

  “生人死魂,皆记录在册,放在系统里面。一旦有变动,就会通知我。你不必紧张,今日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既然想起来了,也该准备轮回之事了。”

  他这话说的很有亲和力,一点儿也不吓人。但许民安听到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轮回吗?这对于死去未能投胎的来说,确实是很诱人。再也不必担心生人会记住他们的面庞,也不用在亲朋好友面前躲躲藏藏,这人间的美食想吃就吃了,做生人的快乐也可重新感受。

  可是……即使面前摆放着的是一片光明的下辈子,但许民安总会想到身处黑暗几百年的小江。

  那碗汤下肚,轮回道一迈,下辈子他不会记得他,也不会再找到他。天地之大,人海茫茫,一别便是永别。

  许民安的心情沉重了起来……

  今日奶茶店的杯子还没有洗干净,地也没有擦,许建国还在店里等着他回去喂。

  他不应该来这里的。

  魏征似乎在一开始就明白他心中所想,于是还在许民安黯然神伤的时候,他又将另一份文件推到许民安面前。

  这份文件上的字体,依旧是令人看不懂的,唯有“小江”二字清楚明白地印在其上。

  “年初岳龙轩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小江身上的一些罪孽,确实是他加上去的。但具体是什么……岳龙轩不肯招。”

  对面的判官解释着,他那与脸上雾气一般黑的食指轻轻敲击着这张黑木桌子,在空荡的办公室内传出规律的敲击声。

  魏征似乎是在内心酝酿着什么话。

  两方沉默了许久,就在许民安继续研究这两份文件都写了些什么的时候,魏征又再次开口:

  “当初答应小江在人间两年,期满便可轮回。如今时间过半,也因岳龙轩一事,这轮回之期又往前推了些日子……”

  他顿了顿:

  “我知你对他的心意,因此总想做一次成人之美,送你与他一同轮回,下辈子还好相见。”

  许民安那晦暗的眼睛立刻亮了不少,他充满希望地看着魏征。

  但下一句话又让他苦恼了起来:

  “可你体内那个……那个谁来着?你们的灵魂不融合在一起,下辈子还是他满处追着小江打,顺便再次连坑带骗地把你往死路上带!”

  魏征隔着层黑雾语重心长且忧心忡忡道:“你这种情况最终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你和他融合了,一体了,没事了。要么,你俩都完蛋了。所以……”

  他指了指这两份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的文件:

  “所以你得赶轮回之前把这事儿处理好咯!……我们下面可是不能掺乎你们这些事情的!”

  ……

  许民安算是听明白了,这与小江一起轮回的前提是,保证他灵魂的“纯净”性,不能再让今生这样的事情发生。

  虽然以他对匡连海的了解,这事儿很难,而且血海深仇什么的,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但困难总比没希望强,许民安的心情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

  他将这两份文件儿宝贝似的又摩挲了一番,又冲魏征抱拳道:“多谢!!”

  魏征摆手:“谢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他脸上的那团黑雾也跟着涌动了一番,许民安似乎能隔过这层黑雾看见其后的脸庞……和在人间遇到的“魏增”并无大区别,一样黑,甚至黑得有些憨厚。

  两份文件又被他收了回去,在许民安转身要走之前,他又冲着这背影嘱咐道:

  “让你那位也进来,我有话和他说。还有……”

  他默了默:

  “祝你们好运。”

  

2

  许民安推开石门,往前没走几步,这门便自动合上了。

  仔细看看这门,与考古频道拍到的墓门差不多。

  许民安没有再多看,这门也没有再多吸引他的目光。因为他的一双眼早已被门外那只身等待的身影抓去了。

  是小江,一袭白衣,唇红齿白,眼睛在这阴暗的环境中依旧发亮。此时正如一颗青柏般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出来了?”

  “出来了。”

  许民安见到他的搭档,心情都明朗了,这阴沉沉的地府,似乎都能因他的明朗而升起一颗太阳。

  “叫你进去。”

  许民安不忘刚才判官嘱咐的话。

  后者轻笑,努力在心中压下想要揉一揉许民安那乱得无处安放的头发的冲动。

  于是他只是轻轻拍了拍许民安的肩:“等我,很快回来。”

  “嗯!”

  许民安积极回答着,他像是一条忠诚的金毛犬,听到“等我”这两个字,双脚便像粘了胶一般停在原地,一分一毫都不肯偏移。

  小江也确实没有让许民安等多长时间,几乎是没过几分钟,他便从那扇石门中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另一份类似于文件的东西,但许民安还是能分辨出,这文件和他之前看的那两份并不是同一份。

  许民安迎上他:

  “这是什么?”

  “任命书”

  小江解释着,他将这东西往怀里一收,轻声道:“先回家,回去再说。”

  “好!”

  许民安大手一揽,揽住了自家搭档的肩膀就往回走。

  身后,是那间石门还未完全紧闭的判官工作室。魏征从门缝中堪堪露出个头,见这两位如此亲密,忍不住“啧啧”两声。

  “现在的年轻人啊……”

  他感叹着,又顺手将桌上那台便携笔记本打开,玩起了蜘蛛纸牌。

  今日的威严伪装,就到这儿结束了!

  

3

  南方城市的春天总是要来得再快些。

  似乎扬洒的大雪还未在空中化尽,带着些寒意的小雨就将这天地万物重新上了一层绿,没过多久,街道两边又再次点缀上了桃花。春风一吹,虽看着立于枝上摇摇欲坠,但隔了没几个晚上,一片新粉就毫无预兆地绽放开来。

  开得盎然,开得舒展。

  许民安擦了地板,又喂了许建国。今日阳光正好,他干脆就坐在店门口眯着眼睛晒了会儿太阳。窗外开得正盛的桃树伸出了枝丫,不偏不倚地刚好将花朵开在了他的头上。许民安伸手去触,倒还算轻松地碰到了几瓣花瓣。

  挺美

  ……

  许民安的内心更美

  店内还在洗杯子的小江见此,终是擦干手走了出去,提醒道:“桃木辟邪,少碰为好。”

  虽然他二人有这壳子保护,但严格来说,他们也确实是“邪”。

  “啊?……哦!”

  许民安收回了手,又见小江手上还留着些洗洁精的泡沫,挺有眼色道:“杯子很多吗?我来帮忙。”

  “不用。”

  小江摇摇头。

  虽然说了不用,但许民安还是跟着他走回了店里,又将剩余未洗的杯子放入水池中,灌满水,再挤入一些洗洁精。

  搅动一番后,水面上便出现大大小小的五彩泡泡,随着水面的晃动,这些泡泡也跟着在其上挤来挤去,令人想起童年时自制的泡泡水。

  许民安做了许多次都未能成功吹出来又圆又大的泡泡,但总有小伙伴随便一掺和便成功了——从小到大,他似乎都不是别人口中的聪明人,亦或者是运气极佳的幸运儿。

  许民安偷偷望向身侧还在擦杯子的小江……如果和这位同生在一个年代,或许他的身边就会多出现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亦或者是别人家的传奇吧?

  灵敏如小江,虽然不知道许民安那毛茸茸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这过于炙热的目光却能烧得他这个死人有种脸颊发烫的错觉。

  小江用食指敲了敲许民安的手背:

  “专心做事”

  ……

  “啊?”

  许民安被从他的遐想中敲醒,手忙脚乱地又开始在水里洗涮杯子,大小各异的泡泡顺着杯壁滑下,又落在水面上继续五彩斑斓着。

  水池另一头的小江则继续用干净的布巾将杯子擦干,放在台面说控水,如果忽视刚才许民安的走神,其实他俩在洗杯子上都能看出一些默契感。

  两位就这样你洗我擦,忙活了近一个小时,直到水面上的泡泡都没剩几个,杯子也都被擦干净放入杯柜中了。许民安才后知后觉好奇道:

  “任命书是什么?”

  小江收好布巾,又擦干手上的水,从怀中掏出递给许民安:

  “岳安前几天又发生了一次地震……”

  许民安接过这几页纸仔细看了起来,纸上的字迹还是那么令人难以读懂,他费了一些功夫,才大致缕出了这“任命书”任的是什么——

  十多年前,岳安市发生了一次地震,一夕之间数万人家破人亡,死伤惨重。其中最惨的是位于岳安市的两座大山——本是旅游看风景的好去处,山与山之间也住着大量的居民。但因为那场地震,两山合为一体,那一日在其中的,无论是居民亦或者游客,无一生还。

  而这几天,岳安市又震了一次,万幸的是,当年地震过后,岳安的各处设施就加强了防震建设,因此此次地震,无人伤亡。

  只是那座山就没那么简单了,或是因为山体之间经过十多年风吹日晒雨打的磨练,亦或者是山中巨石的突然松动,总而言之,经过这么一震,这两山又再次分开了。

  有体必有魂,当年死于这场灾难中的一些人因连体带魂或被掩埋或被山体石块砸碎于这山中而未能如期轮回,经过这次地震,倒是将这些受难者彻底解脱了。

  因此,一时之间,上百位灵魂挤进猛猛修补店,将这狭窄的店面围得水泄不通。忙得裴再这位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存在觉得又要再死一次。

  加之还有一些觉得自己死得猝不及防的不肯就这么离去的,死死扒着轮回道口喊冤的,以及赖在店门口非要等意中人的……这两天的裴再本鬼,可谓又黑了几层。

  无奈之下,他终于向下面发去了求援信息。

  不求别的,找个业务能力强悍且共情能力强的过去帮忙端个汤还是劝一劝——再这样下去,他岳安市的人间办事处都能抵得上半个居委会了。

  ……

  许民安隔着一张薄薄的任命书似乎都能看到裴再那张苦涩得不能再苦涩的脸。

  毕竟地震又把山震开了什么的……真是谁都无法预料呢。这放谁身上都得懵逼个一会儿!

  在心中表达完他的同情后,许民安将这事儿放回了正题。

  他将任命书折好还给小江,征求意见似的:“去吗?”

  后者把这几页纸随手一挥,下一刻,这封任命书便在空中燃烧殆尽,化为一抹灰随风散去。

  这便是向岳安那边回消息了。

  “去”

  小江回应,离岳安最近的便是南江市了,除了他们,也没有其他同事能够在第一时间赶到。

  更何况……

  十多年前那场灾难,不甘心的,有岂止那些被掩埋于山体之下,无辜枉死的魂魄?

  

4

  任命书已化为一抹灰烬,但这灰烬中,却还躺着两枚样式普通的车票。

  许民安捡起一看,起点为南江,终点是岳安,从这制式以及各种细节观察,这确实只是两张再平常不过的列车车票。

  可是……

  当鬼的,真的需要走这样繁琐的人间流程么?

  “奇怪……”

  许民安拿过车票同小江一起看。他们将其中一张翻过来,发现后面还写着一行字:

  “桃花正盛,人间之生气难得一见,可缓缓去矣。”

  再联系一下即将到来的春假……哦,原来是把春假与这次援助连在一起了。

  怪不得这车票和后面的短讯给得如此煽情与人性化,其实是在掩盖这周扒皮一般的工作时间。

  姜还是老的辣,黑还是地府黑。

  但春假对于小江这种地府卷王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关键还在于一直盼望着放假能与小江好好共享二鬼时光的许民安。

  只见后者又将车票上的留言仔细研究了一遍,之后便小心地将这两张车票收了起来,继而高兴道:“我们是可以一起出去玩了吗?还是坐列车出去的那种?!”

  小江纠正:“是外出支援”

  “哦,对,是支援。”

  许民安快速地纠正他话语中的错误,随即又兴高采烈道:“所以我们这次是搭乘列车!我们可以在路上看到漫山遍野的桃花了耶!”

  小江:“…………”

  好像他说的……确实没什么错呢。

  或许许民安只是单纯地想和他在一起,做什么不重要,哪怕只是看看桃花是怎么开的,树叶又是怎样染上新绿。

  小江的无言被许民安看作了默许,这位万事乐观大男孩立刻开始回屋收拾行李,动作之迅猛,甚至隔着一扇门的小江都能听到行李箱拉链快速拉开又快速拉上的声音。

  对此,小江无奈提醒道:“生人需要的东西,你并不需要……”

  屋内传来许民安的声音:“Okay!”

  ……

  然后,小江再次听到行李箱被拉开的声音。

  小江:“…………”

  他默默摇了摇头,独自前往窗前坐下,隔着这扇窗户,抬眼便见到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盛,一树粉白在艳阳下恣意潇洒,任风吹雨打,都未曾失去半分颜色。

  位于南边的岳安,此时也应是满城春色吧?

  

5

  次日一大早,两鬼便准时地到达了车站。

  时代在发展,时代在变化。如今坐车入站都需要身份证明过安检,这可难为了两位没有什么证件的“死鬼”。

  阳光明媚,车站人来人往。许民安本打算隐去身型悄悄入站,但偏在此时被小江拦下了。

  鬼有鬼法,人有人规。既然下面寄来了这两张车票,那总有过关的法子。

  更何况,这光天化日之下当众隐身,恐怕过不了多久又能上个都市奇谈了。

  小江拉着许民安向检票口走去,向检票员出示车票。

  这检票的默不作声,一身公服板板正正,一顶公帽也严严实实地压在脑袋上。

  生人看着再正常不过,只当他是一位沉默寡言的检票员。但当鬼的一眼就望出了端倪——这哪里是“沉默寡言”,这明明就是某位下面的同事刚到人间,与新换上的壳子并不粘合而产生的副作用!

  许民安微微弯了些膝盖,从检票员的下巴处看上去——果然,这兄弟的脸上还是一层青白,眼睛珠子也还不会转呢!

  再看看他拿着票的手指,皆是僵硬冰冷,可以说是“死鬼”实锤了。

  这名“鬼”检票员有些费劲儿地在两位的票上剪出一个豁儿,又冲他俩艰难地点了点头,算是同事之间的互相问候了。

  许民安礼貌地接过票,冲他依然无比地挥了挥手,然后喜闻乐见地看到这刚上来的兄弟“木偶”一般地也冲他们扬起手。

  这动作,说不滑稽,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走了”

  小江适时地打破这同事之间的温情,下巴冲列车一扬:“车快开了”

  “哦哦哦哦哦!走啦!”

  许民安拉过小江另一只手中的行李箱,又冲检票员嘻道:“我们走啦,你好好工作!”

  后者冲他二位点点头,又再次投身到枯燥而又无味的人类社会中。

  所属的车厢就在不远处,许民安与小江沿着站台不快不慢地走着,这是一场短途的外出公办,虽在岳安那方十分紧急。可南江的列车却不会因事态紧急而早开任何一分钟,也就是说,这发车之前的时间,都是属于他们两个的。

  因此,在这样的时间里,他们可以不急不忙,仿若生人般地融入到生人中去。

  ……

  许民安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牵着小江的。上次灯会的离散给他造成不小的“心理创伤”,以至于现在只要到个人多的地方,他都要把身旁这位紧紧拉着。

  只是在车站这种人就聚集的地方,两位男子这样紧紧拉着手,总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许民安却不会因此而放开,反而将小江的手拉得更紧了。

  他边走着,脑袋里也边想着一些事情。

  “你在想什么?”

  与他并肩的小江早已注意到他的神色,在一旁善解鬼意地问道。

  近日的许民安,性格与刚认识时的已有些变化,但因这样的变化是在每一日中潜移默化的,所以与他日夜接触的人并不会轻易察觉。

  可只要与起初稍加对比就会发现,许民安已经沉稳且“聪明”了许多,当日那位咋呼且行事大条的大男孩,已逐渐不是许民安的特色。

  而只是他的性格之一。

  对此,小江也思虑良久,他一时也不能断定,这究竟是这将近一年的时光在许民安身上有所沉淀,还是匡连海那副灵魂已经与他的开始渐渐融合……或者说,是吞并。

  或许是注意到小江那并不算明朗的眼睛,许民安开口解释的措辞也变得正经起来:“最近见到很多同事”

  世间乱,人与鬼不分。可现如今国泰民安,又为什么连检票员都是下面派来的鬼?

  小江的目光飞速从路过他们身旁的行人掠过,见皆是行色匆匆且并无异色,他才开口道:

  “山开了,总归为世间异象。”

  他们避过车厢门口的列车员,转身进入车厢,又将车票取出看了一眼自己的座位号,却在这同时又在车票上再次看到了这次的目的地。

  岳安,高山为岳,平静为安。

  可如今,这山也不平静了。

  

6

  岳安与南江市之间群山相隔,整趟列车在山谷之中行驶,但穿出隧道后,乘客又会惊觉他们此时正凌空于江面之上。

  正是春天,草木旺盛,春山可望。山野间溪水潺潺,许民安从车窗看出去,惊喜地发现草丛中还卧着两头鹿!

  “搭档!搭档!你快看!”

  他“唰”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手指着窗外那不断与他拉开距离的鹿,示意小江赶紧看。

  后者倒是不慌不忙地跟着探了探身,很幸运地还能看到两只鹿角在窗角一闪而过。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四时之景不同,却唯有春天如此生机勃勃。

  甚至令一位鬼都产生出一种要重新生出骨血的错觉。

  列车又飞速地掠过一处山林,小江拉下许民安在座位上坐定,再次环顾了一圈四周。

  车厢内仅零散地坐了几位乘客,大多数位置还是空着的。南江至岳安一路多山,加之十多年前的地震,难免交通不便,因此当地便为居住在这一路山中的人连了这一条铁路——顺便还可以借着这趟车去各地卖卖山中特产。

  列车到达下一站,许民安隔着厚厚的车窗玻璃,看见站台上等着一群自山中而来的乘客,他们大多数背着一背篓,三四月的天气并不算炎热,但已有不少人只身着一层薄薄的汗衫,手里的保温杯与这样的穿搭放在一起,哪个单独看起来都很显突兀。

  此站停留时间只有几分钟,也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刚才还略显空寂的车厢内一下子就坐满了人,顿时,许民安与小江的周围热闹了起来。他们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新乘客的背篓被轻轻放在地上,未到学龄的幼童嬉笑着穿过车厢,保温杯杯盖旋转开来,行李被举起推上行李架。

  这些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他们那灵敏的耳朵,与上一次去往年会所遇到的乘客不同,这次制造声音的,是鲜活的,灵动的,生人。且每一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且开得正盛的生命。  

  

7

  没过几分钟,这趟列车又缓缓运行起来。许民安从窗外移过眼,突见对面新坐了两名乘客。一老一小,老的或许是因为常年干活,手上长满了老茧;他身边的年轻人苍白的面上带着两抹不和谐的红,穿着一身没有什么搭配意识的牛仔外套与牛仔裤,细长的双腿也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裤腿上甚至还带着一些未干的泥巴……一副朴实,“很会做家务”的样子,再仔细看看这长相,与旁边年长的这位确有几分相像,应是父子关系。

      这对父子在对面安置妥当,喘了几口气后,这才算是神情安定了。当儿子的拧开他那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各处是坑,伤痕累累的保温杯,自己小小地喝了一口后,又递给了他的父亲。两位新乘客你一口我一口,似乎是舍不得这水被喝完了,这杯子在彼此手中传递没几回便又被盖上了盖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

  这似乎,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对山中父子。

      但小江不这么认为。

      表面上,他似乎对山中风景很感兴趣,一双美目一直盯着窗外未曾动过,但熟悉他的许民安却发现,这时的小江,应是注意力都在这对父子身上。

      经验匮乏如许民安,将这对父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疑惑之余,望着小江如此神情,他心中一动,一只手悄悄握上了小江的手。

      或许是壳子升级成功的原因,此时的许民安已经能够通过他的手掌感受来自于小江那方手指的冰冷,似是沉于河下千百年的冰块,不肯轻易化开,但依旧被一汪河水裹挟得温柔。

  窗外是化不开的春意,春花漫山遍野,不知怎的,许民安突然之间就很想,很想这样,和小江做一对自由自在普通平凡的情人。他们可以在牵手时感受彼此的温度,可以在拥抱的时候听到对方的心跳,甚至在接吻的时候,也能感受温热急乱的呼吸喷洒在对方面颊。

  如果是这样,该有多好?

  许民安握着小江的手,双眼缓缓闭上,一片黑暗中出现他的美梦,只要再努努力,这一天也快到了吧?

  以后,春花是他们的,夏雨,秋月,冬雪也是。

  

8

  小江反握住许民安的手,两手在桌下交缠,直至十指相扣。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放过对面的父子,生前死后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两位必有一位是将死之人,亦或者,是必死之人。

  这死亡之气或许别人觉察不到,但他却看得清清楚楚,一股黑气围绕笼罩在父子周身,浓得快要散不去。

  车途过半,这趟列车的终点站便是岳安市,上一站则是到达岳安之前的最后一站,因此,这对父子和他们的目的地是同样的。

  随后而来的便是接连不断的山体隧道,列车内的灯并未被打开,黑暗在顷刻之间吞没了众人,方才还算热闹的车厢突然安静了下来,似乎大家都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黑暗。

  群山之间的隧道多且长,窗外的风景由色彩万千变为一片漆黑,许民安始终握着那只冰冷的手不曾放开,许久之前,他也曾与父母去过岳安市。

  那时候,他的父母还没有分开,那场大地震也没有发生。

  依旧是这样似乎无穷无尽的隧道,还是小孩的许民安在那时握紧了母亲的手,换来母亲温柔地抚头,他还记得当时她是怎么问自己来着的?

  哦,对,是“不要怕”。

  ……

  许民安紧了紧他的手,也冲小江道:“不要怕”

  黑暗之中,他敏锐的视力看到身旁这人嘴角微弯:“怕什么?”

  他这一句反问令许民安不知如何回答——是啊,怕什么呢?是怕这看起来永无止尽的黑暗?还是害怕黑暗过后重归喧闹的人世间?亦或者,是许民安自己在害怕?

  许民安顿了顿:“没什么好怕的啦,有你在,什么都不怕。”

  他似乎一直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小江解决不了的,也没有什么难关是他们无法度过的。

  小江倒是对这突如其然的信任有些愕然,他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地沉静下来。

  记忆回到近一年前,那时候的许民安跪在殿中两股颤颤,彼时他怕鬼怕黑怕离别。但此时,他却在他身边,告诉他不要怕。

  种种迹象告诉他,许民安已经逐渐成熟,可以独当一面。

  小江没有再说什么,还在等待他回应的许民安捕捉到了他的沉默,或许是恋人之间的心有灵犀,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明白此时应该怎样做才能停止他那宝贝搭档满脑子过虑的思想。

  黑暗之间,趁众人不觉,他凭借自己过人的视力,准确地在小江唇上落下虔诚一吻。

  这一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但在一片黑暗中却显得如此漫长。

  许民安这人,亲吻的时候,有个习惯,那便是在一吻结束后轻轻咬一下小江的嘴唇……就像是一条狗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标记一般。

  这一次,小江的下嘴唇也没有幸免。但同身为男子,总被另外一位男子咬,这一点倒是令小江挺不服。

  两唇分开之际,他不服输地也在许民安那好看的鼻尖上轻轻一咬!

  这下,算是两清了。

  许民安讶然地捂住鼻子,在一片黑暗中重新抓住小江的手,第一次如此惊恐道:

  “搭档,你……”

  “回礼而已”

  小江隔着一层黑暗淡淡道,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其实内地里,一颗死去已久的心似乎都狂乱到要重新恢复跳动。

  怎么能够这么大胆的,做出如此举动,他现在也觉得刚才似乎是失了智……

  以至于现在他虽然声音淡淡,但双眼空空,努力不往许民安脸上看……真是太冲动又太火热了。

  许民安倒没有想这么多,刚才鼻尖那一咬仿佛唤出了他灵魂中的一种野性,此时的他已不再是那个纯情许民安了——他目光灼灼,盯着小江那对薄唇,征服的欲望在心头萦绕。

  如果这黑暗继续下去,恐怕他会逮住小江的脸亲他个天昏地暗地老天荒的!

  但光明终于到来,不算久违的阳光瞬间爬上车厢内所有人的脸庞。

  包括这两位鬼。

  刚才那一吻一咬,令小江什么心思都没了。他顺势将许民安推得远了一些,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许民安还在愣神中,心头的征服欲因阳光的照耀而散去,此时的他满脑子粉红泡泡……公费恋爱,也不过如此了吧?

  ……

  不得不承认

  有时候黑暗这东西也挺好的!

  

  



  

评论(15)

热度(29)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